第三十五回 填海有心人追芳迹往 负荆无术函约怨声回(第3/4页)

到了自己房间里,心里忽又发生一种奇异的感想,似乎自己作完了一件什么事,又似乎自己有一件什么事没有安排得好。仔细想着,也就不过是这封信,不过这封信的下文如何未能知道罢了。一伸手拿起桌上的香烟盒子,抽出一支烟来,接着又将烟塞进盒子里去,将烟向桌上一抛道:“嗳!老在烟上出气作什么,我不会到外面去玩玩吗?”于是戴了帽子,叫了条房,吩咐说:“假如有人送信来,给我收着,有客来,请到我屋子里去留一个字。”茶房看他也不会有珍贵物品放在房间里,他自己既如此说,也就答应了。

水村出到旅馆来,在马路上看看,信脚所之,迷了方向,索性乱走一阵。直走得两脚有些酸痛,然后坐了一乘人力车回旅馆来,已早是灯火满街了。到了所住的那层楼上,茶房首先笑着迎向前道:“先生,有一个堂客坐在你房间里等你。”水村听着,不由得心里一跳,觉得桃枝究竟不错,我写了一封信给她,她居然就来了。心里高兴极了,脸上自然也会发表一种笑容来。及至走到房门口,将房门一推,不由得身子向后一缩,原来坐在屋子里,果然是个女人,但是这女人,是秦小香,却不是李桃枝。小香何以到了上海?到了上海,又何以会找到旅馆里来?这是意料以外的事了。当他这样身子向后一缩的时候,小香已经懂了他的意思,便笑着站起来道:“于先生,你有点出乎意料以外吧,我是怎样会到这里来的呢?”水村谦让着请她坐下,斟了一杯茶送将过去,然后坐下来,首先问了一句道:“怎么着?是秦女士一个人来的吗?”小香微笑着,架了腿将脚尖抖着,默然了一会,只答复了三个字:“你猜哩?”水村笑道:“我猜吗?根本上我就不应该称你作秦女士,应该称你为李太太。我在南京,接到你们的结婚启事,我真替你们欢喜呀!”小香笑道:“妙极了!我们也住在这家旅馆里,我是在杭州接到了桃枝的信,赶到这里来的。当你出门的时候,我们正是在屋子里收拾行李,现在我屋子里来了太湖一大批客,闹得太厉害了,所以我避到你屋子里来。”水村这才恍然,原来是与桃枝的事情一点没有关系。因叹了一口气道:“人事真是难说,不料我们在南京的几个穷光蛋,现在又混到了上海来。但是我只来了一天,已经觉得烦腻到十二分,很有点坐立不安。”小香道:“是的,我们搬进来旅馆以后,也是没有会到桃枝的,很奇怪,我们明明知道她在房间里,我去拜访她的时候,房门紧闭着,茶房却说是出去买东西了,她特意写了信叫我们来了,又给我们这大的钉子碰,这是什么用意呢?”水村站起身来,在桌子上把那香烟盒子捡起来,又抽出一根烟来抽着。小香道:“我已经写了一个纸条让茶房送了去,大概她接着信,总会给我一个回信的。”水村微笑道:“给不给回信,由着她了。请太湖过来,我们大家谈谈罢。”小香想了想道:“把他找来谈,他也谈不出个什么办法来,我想还是你在屋子里静待好音,让我们在外面和你想个转圜的法子。你等着,我去和你看看。”说着,她起身出房门去了。

小香走到她自己房门里去了,只见太湖背了两手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似乎有一件很重大的事情,放在心里未曾解决一般。小香道:“怎么样?她有了回信了吗?”太湖摇了一摇头,眼光却射到圆桌子上的一张纸。小香是不大认识字的,将纸拿在手上,横竖看了两看,笑问道:“这是她写的信吗?信上说了一些什么?”太湖道:“气死人!”说了这句话,向沙发上一躺,将腿高高的架起。小香笑道:“你也不要一个人生闷气,有什么话,说出来,大家听听。”说着拿了那张纸塞到太湖手上。太湖接过纸去,皱了一皱眉道:“我想,你不知道也罢了,你知道是格外会生气的。”小香也挨身在沙发上坐下,侧了身子向着他的脸道:“你不念给我听,我心里就闷得更难过,你不是有意和我为难吗?”太湖看了新夫人的脸色,一手伸着握了她的手,笑道:“你不要闹脾气,我念给你听就是了。”于是另一只手拿了一信念道:“太湖先生,你写来的字条,我收到了,但是同时于先生也写了一个字条来了。你二位何以不征求我的同意,把他引了来?他在南京当了朋友的面,已经和我绝交了。朋友绝交,便是路人,他还来找我作什么?他说有话要解释,我不知道有什么可解释。我在南京的时候,也是有话要和他解释,他为什么拒绝我哩?我既不能和他解释什么,他也不必和我解释什么,这是很平常的一个办法,叫他不必再来打扰,破坏我和别人的感情。你就对他说,我恨他,我恨极了他、也就不再写信给他了。我的脾气,小香妹是知道的,我这样直言,就是我心里并没有别的怨恨,请你原谅了。万李桃枝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