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吹笛引新俦开怀道故 闻琴过旧地却步羞前(第3/4页)

桃枝到了这时,又是不说话,沉郁着脸,只管低了头。久而久之,忽然哇的一声,哭将起来。这一声哭,不但小香不解所谓,连太湖也莫名其妙。她却执着小香的手道:“妹子,我是怎么好呢?”小香被她握手,也说不出所以然来。还是太湖插嘴道:“事已作错了,那也是没有法子挽回来的,现在只有大家想法共图补救。水村那个人虽然个性很强,只要说出一个理由来,他没有什么不心服口服的。你现在且说愿不愿和他言归于好?”桃枝垂着泪,却是许久不能说话。小香道:“无论多难的事,都有一个转圜的法子,难道象你和于先生那样要好,他就能坚持到底,硬不和你和好吗?”桃枝道:“不是那个问题,我自己糟蹋自己,糟踏到了这种样子,我那有脸去见人呢?”太湖道:“那不成问题,彼此只要相交以心,爱情是不应当在形式上去追求的。”桃枝也没有多说话,只是低头不语。太湖和小香又劝解了一回,因为夜深了;只得告别回自己旅馆,约了明天再来会晤。

到了第二日,太湖小香再去看桃枝,桃枝已经走了。茶房问明了太湖姓李,就交了一封信给他。太湖拆开来看,上写是:

太湖先生:你们回旅馆后,我想了一夜,实在不对。我只有赶快到南京去,投在水村的怀里,向他去忏悔罢。我婶娘若是今明到杭州来了,请你告诉她。香妹不另。

桃匆上

太湖和小香不免又议论一番,觉得她做事,真任性极了。但这事在桃枝看来,实在不是任性,只是满腔对不起水村的念头,要去和他赔罪就是了。她坐了通车到达南京,在垂扬旅社歇了一晚,次日起了一个早,便坐了人力车,直向夕照寺来。下车之后穿过竹林子,首先看到梁家门外,已经老绿油油,所有高高低低的瓜棚豆架,都被那肥大的叶子,遮得密密层层的,只剩了一排屋檐在外,门口那两棵垂柳,树条拖得极长,一直拂到地面上来,不多时候不到这里面,情形似乎有些变动,然而也说不出有多大的变动。不过到了此地,脚步自然放得慢了。心里原想屋子里走出一个人来,然后让那个人引了进去,但是静悄悄的恰是没有人出来。倒是在这个时候,乒乒乓乓,有一种丝弦声送人耳鼓来。桃枝想起来了,这正是莫新野在这里弹琵琶。听了琵琶声,就想到从前帮助他当场拍卖琵琶的一件事,那个时候,自己不但爱于水村,而且对于水村的朋友,也是很好的。在和水村闹得爱情反背,而且他的朋友,也是多半不满意我。这都怪自己阅历浅,作事不肯考量,而今反倒要向人家去赔罪。赔罪固然是不成问题,但是人家受理不受理,却也不知道。一个女子为了求一个爱人,应当如此吗?这样沉沉的想了一会,依然站着不知进退。转身一想道:“为了爱情,人家性命都可以牺牲,又何况其他。就算赔罪是一件侮辱,是向爱人赔罪,并非和别人赔罪,又要什么紧。只是一层,这里人不止一个,有点难为情。”

心里想着,脚下慢慢的走,绕着这里的菜地,转了两个弯,已经走在一架瓜棚前。这琵琶就是瓜棚下发出来的,料着新野坐在这里,他看见了,可以引见水村的了。她正如此想着,及至抬头一看,又让她为难起来。原来新野穿了西服裤子,上身套着短袖衬衫,坐在瓜棚下一个木桩上,背对了来路,弹琵琶。从前遇到的那姑娘,斜着身子站在他面前,两手只搓挪着她系的一条围巾,看了新野微笑。桃枝虽然整个的身子在瓜棚外露出来,然而这两人都不曾看到。桃枝呆立了许久,等不着人家的视线移过来,只得放重了脚步走向前去。那姑娘正是丁二香,直等桃枝走到身边,她才看见,将嘴一努道:“嘿!不要弹了,来了人了。”新野连忙放下琵琶,回转身来,呵呀了一声,然后才叫一声李老板。桃枝脸一红,点了点头,自己强自镇定着,向新野笑道:“莫先生,你想不到我再会到这里来的吧?不但是你呀!连我自己也是想不到呢。”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才低声道:“水村在家里吗?”这六个字,声浪非常之低,低得几乎让人听不出来。不过新野已经领会了她的意思,踌躇着道:“你有话要和他面说吗?”桃枝道:“我由杭州赶回来,特意来找他谈几句话的。”新野且不答复,向桃枝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因道:“水村的性情,大概你也知道。现在梁先生回来了,梁太太也在家,我把梁太太请出来,先和你谈一谈,你看好不好?”桃枝心想,于水村卖画出了名,人也搭起架子来了。我是既来之,则安之,就听便罢。因之点点头道:“那也好,我索性到竹林子外面去等着。”说时,先向竹林子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