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陆湘是被争执声吵醒的。

又尖又细的声音,带着歇斯底里的意味,最是闹心。

睡是睡不下去了,陆湘在被窝里喊了一声,外头盼夏听见了,端着水盆进来又默默退下。姑姑不喜欢别人在她房间里呆着,敬事房的人都知道这规矩。

伴着吵闹声,陆湘坐在镜子前,细细描摹一番,雪白的肌肤被涂抹得蜡黄,紧绷的眼角划出些许细纹,光滑的脸颊上多出几点黄斑。片刻过后,镜子里的人又变回了敬事房的陆湘姑姑。

吵闹声越来越大,把陆湘仅剩的一点困意悉数赶走。

她换上暗红色的宫装,梳上最老气的发髻,不紧不慢地出了房间。盼夏见她面色不虞,跟在她身后低声道:“外头是尹才人。”

陆湘顿时了然。

尹才人比郑采女早半年进宫。与郑采女的妩媚妖娆不同,尹才人生得小巧玲珑、楚楚可怜,明明比郑采女还大两岁,瞧着顶多十五六。

就是这么个看起来楚楚可怜的小白兔,却是宫里出了名的炮仗,除了在皇后和贵妃跟前规矩些,别的嫔妃都不放在眼里,跟好几个人吵过架。

“……尹才人,咱们敬事房只是把各宫娘娘小主的绿头牌呈给陛下,陛下要翻哪块牌子,做奴婢的怎么管得了?”

尹才人品阶虽不如王德全高,可她是皇上的女人,品阶再低也是主子,她冲到敬事房来嚷嚷,王德全自然要出来应承一二。

“知道自己是奴婢,还敢顶撞我?”

尹才人这边气焰嚣张,王德全皮笑肉不笑道:“不敢。”

“说得好听!四月我侍寝三回,郑丝竹侍寝二回,五月我侍寝四回,郑丝竹侍寝一回,六月我一回都没有,郑丝竹侍寝三回,这月过了一旬,我还是没侍寝,她郑丝竹都侍寝三回了!”

陆湘秀眉一挑,对这尹才人高看一眼。

宫里人都传尹才人不知深浅,得罪人浑不知,眼下这么一分说,显然人家并不是来敬事房无理取闹,一是一二是二说得有理有据。

王德全在敬事房掌了十年的舵,自是不会在一个才人跟前露怯,意味深长道:“圣心难测,主子万岁爷要翻谁的牌子,不是奴婢们能干涉的。”

这话一出,便有小太监在一旁七嘴八舌地小声嘀咕起来:“失宠了怪到咱敬事房头上,什么玩意儿?”

“侍过几天寝就到敬事房撒野来了。”

“可不是么?冷宫里住的哪些哪个不是侍过寝的?”

“谁在说话?给我站出来!”一听到人说失宠,尹才人气得身子发抖,目光在院里的太监宫女扫过,方才窃窃私语的人顿时噤了声。

王德全依旧看着客客气气的,说的话却一点也不客气道:“若是才人觉得敬事房办砸了差事,大可去皇后娘娘跟前分说,是非曲直自有娘娘圣裁。”

“你少拿皇后娘娘压我!”尹才人毫不示弱,目光转向陆湘,“满宫的人都说敬事房的陆姑姑处事最公道,我倒想听听,姑姑怎么看?”

尹才人既点了陆湘的名,陆湘自是要说两句。

“敬事房一向按规矩做事,谁的牌子翻得多,谁的牌子翻得少,这都是主子的心意,哪里轮得到我们说三道四的。才人若觉得有问题,拿上真凭实据到皇后娘娘跟前一分说就清楚了。”

“伺候翻牌的是你们敬事房的人,你们手脚不干净,我如何拿得出证据?”尹才人口齿伶俐,咄咄逼人。

陆湘轻轻一笑:“既如此,才人也知道自己是在红口白牙说空话了?”

“你!”尹才人得这一句话,白皙的小脸登时涨红了,憋了半晌,狠狠回道,“证据都在你们手里,我怎么给?”

陆湘见她这般不识趣,也不生气,只淡淡道:“那就把绿头牌拿出来给尹才人瞧瞧,看看有什么问题?”

“这不合规矩!”王德全皱了皱眉,一口回绝道,“便是皇后娘娘也从没捡看过咱家的绿头牌。”

尹才人娇俏的小脸冷冷一笑:“做贼心虚。”

这话一出,彻底磨掉了王德全的耐心。

“才人想看绿头牌,那就去皇后娘娘那里请旨吧。”

王德全如此强硬,尹才人知道自己讨不着什么好了,撂下一句“走着瞧”便离开了。

她一走,王德全脸上笑溢了出来,“还是姑姑会说话。”

陆湘懒得理他:“你们惹出来的事,倒叫我出来得罪人。”

“姑姑这话说得偏心,”王德全讪讪,“我两眼一抹黑,不知道怎么招惹上这位了。”

“哪里是爷爷惹的事,就是她自己失了宠,怪到咱头上了。”小顺子讨好地凑过来,小声嘀咕几句,“等主子万岁爷再冷她俩月,看她还敢不敢这么嚣张?”

宫里一向都是拜高踩低,尹才人只不过刚刚露出些失势的苗头,敬事房一帮小太监就敢躲在后头嚼舌根,若是尹才人连着几月都不侍寝,再到敬事房来,别说王德全不会出面,就连小顺子都能当面踩她几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