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麒麟儿(1)

医官柔而有力的手在他伤处按/揉,不知道是哪一处使错了力,那一点痛如针芒似的,从颅骨侧下扎进脑子里,余痛绵绵不绝地来回抽拉。

搭在膝头的手臂微绷,手指紧紧地扣成了拳。

医官感受到手掌下肌肉的抽紧,温声安抚道:“少将军放轻松些。”

容玄渡的视线从身侧投过来。

容婴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

容玄渡微微地笑了笑,道:“倘若有什么不适,可不要隐瞒。”

容婴垂首道:“末将领命。”

他态度十分的沉默稳重,让容玄渡也没有再说出什么话来。

将军府的亲兵快步趋近来,向容氏叔侄各自行了个礼,低声向容玄渡禀报军务。

容玄渡很快就站起了身,看了犹然坐在原地一动未动的容婴一眼,和声道:“阿婴也不要留得太久,早些回前头来。”

容婴应了声“是”,容玄渡点了点头,对亲兵招了招手,大步流星地离开了。

容婴侧头看着他离开的方向,风吹起男人的袍角,像海雕张开宽大的暗色羽翼。

无名的疼痛又一次在他脑中爆裂开来,他难以自抑地捂住了头侧,整张脸埋在了膝上。

一旁的医官随军而来,在跌打外伤上颇有造诣,但这时看见他捂着头,不由得吓了一跳,问道:“少将军身子不适么?”

这阵疼痛像是一支长针在头颅孔窍之间来回地翻/搅,即使是容婴在这个时候也难以抵挡,只觉得眼前一阵一阵地发着黑,绵密而令人窒息的痛楚让他不自觉地咬紧了牙,在齿龈之间舐出隐约的铁锈腥味。

医官的话近在耳畔,他却仿佛一个字也没有听到,又或者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楚,却已经没有精力去理解这些音节连在一起的含义。

他握成拳头的手上暴起了暗青色的筋络,峥嵘的肌腱从皮肤下隆/起,线条蜿蜒埋进苍黑的护手里。

医官心急如焚地跪坐在一旁,大约过了十几息的工夫,年轻的将军终于有了新的动作。

他微微抬起头来,道:“不是什么大碍,只是方才抽筋,已经缓过来了。”

白/皙而俊美,如庭阶玉树的面庞和身量,面色显出失血般的苍白,说话的时候额上仍然涔/涔地冒着冷汗。

膝头那一片布料已经被浸/湿透了,显出一种特别的颜色。

医官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偶然错了筋的疼痛固然极其痛楚,但经验称得上丰富的医官却直觉地难以接受这个回答。

他替容婴调养、诊治过许多回,深知容婴是个极能忍痛的人。

但容婴的表现又十分的泰然,十几息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称不上很长。

他看着容婴,容婴也静静地看着他。

医官最后低下了头,道:“少将军无恙就好。”

容婴点了点头,沉默地站起了身。

疼痛来得仓促,去得也十分迅速而莫名——一如之前的每一次那样。

舌尖舔过牙龈,血已经不再向外流了,只有未尽的余腥还在齿间。修剪短而整齐的指甲在掌心留下了深深的印痕。容婴随手将一旁的长/枪插回兵器架上,又抽回自己的外衫披在肩头,低垂的眉眼淡淡的,却在心里反复地推演着其中的规律。

第一次是在还没有离开京城的时候,他在容家上院看到戚氏兄妹相斗的那一幕。

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从未有过的莫名痛楚就短暂地夺走了他的意识。

那以后一直过了半个月,都没有再发生第二次……

第二次是在他已经跟着容玄渡出征以后。

大军一路向西北而行,过了阴川就是春风不度的荒蛮之地,上京渌水冲波、花开满园的时候,阴西却还在下着雪。

白石山的山坳里有成片的梅林。关外出身的军士在夜里抱着陶埙,吹着呜咽而悠长的《梅花落》。月色落在漫山的白色山石和白色雪地映照之间,一片漠漠无垠的荒原。

在他的记忆之中,他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一首《梅花落》,他却在那片幽咽的尾音中听出难以名状的熟悉和苍凉。

青衫的少女立在积雪的梅树下,浅绯的花瓣像雪片一样被风吹拂下来,落满了纤薄的发梢和肩头,她回过头来看着他,目光比月色还温凉。

雪花落满了整个世界,连同单薄的身影一起湮灭崩塌。

不请自来的疼痛像是潮水一样席卷了他。

容婴强行掐断了自己的回忆。

等在他房门口的亲兵看到了他的身影,步履匆匆地迎了上来,低声道:“少将军,您让我去查的事有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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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着褐色粗衣的瘦削中年男人向容玄渡长长地做了个揖,得了他“坐”的吩咐,才在书桌对面的胡椅上坐了下来。

他面目平凡,如果不是出现在容玄渡的书房里,看他的衣裳和精气神,就宛然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从西北边陲到中原腹地都随处可见的城居百姓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