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永恒

木门被推开,氤氲浮散的光线立刻闯进视野里,将房间的每一处轮廓都勾勒出来。

叶挽秋朝里看了看,发现这就是上次她在三凤宫醒过来时所在的房间。窗户敞开着,能看到外面临水而建的露天深色廊桥和宽阔平台,周围簇拥着满池繁茂馥郁的莲花。碧色的水纹一直波澜到视线所能够到的极限边缘,和天际线融为一体。

哪吒走进去,取下书桌上的那把白色半长唐刀:“这是你之前惯用的武器,雪焰。”叶挽秋惊异地看着他,伸手指了指自己:“我用的?”

他点点头,将雪焰递到她手里。叶挽秋拿着掂了掂,发现确实不太沉,是很适合女孩子用,刀鞘雪白,触手冰凉柔腻,像在抚摸着什么活物的皮肤一样:“我能打开看看吗?”

哪吒被她的话逗得有点无奈,清冷面庞上起一个极浅的笑涡:“这本就是你的。”

和剑鞘的一片洁白不同,唐刀本身是通体漆黑的,只留刀刃处有一线狭窄银亮。浅淡的幽蓝锋光浮动在刀身上,在靠近握柄的地方汇聚成两个复杂的古体字,雪焰。

“我以前……”叶挽秋看着手里的雪焰,反复抚摸着手心下刀鞘,眼神里有种清晰的迷惑,“我以前居然不是个体育废?”

明明要她现在参加次八百米体测都要死要活,还要反复进行心理建设才敢上田径场,而她以前居然还会用唐刀,简直不可思议。

“还有这些也是你的。”哪吒说着,从一旁的木柜里捧出一个盒子打开,将里面写满字的竹简书和一些纸页拿出来铺开在桌面上。

叶挽秋看向那些字迹,能轻易就认出它们确实是出自于自己。她挑出其中一张拿起来,发现因为年代太过久远的缘故,纸页已经变得有些深浅不一的斑驳,有的字迹也开始逐渐褪色和模糊了,但是不影响阅读。

“这是我小时候,我妈教我的针法口诀。”她惊喜地看着那些字句,接着去翻阅其他的,发现大部分都是绣样的画稿,“还有……诶?怎么连我的高中校歌都在?”

她尴尬地看着那张一看就是随手敷涂的纸,这种无意义的字稿还有许多,甚至有两张上还写满了哪吒的名字,以及一些潦草的画稿:“这些东西又没什么意义的,留着干嘛?”

“是你写的。”哪吒淡淡然地回答。他现在的状态和刚才比起来要正常多了,看起来和平时的样子基本没什么分别,只是眼神依旧沉郁着,灰霾得像烈火焚原后的无光天空。

“你还好吗?”叶挽秋犹豫着问。

回想起几分钟之前他那种几乎是带着绝望的表现,再看看他现在这种看似已经完全恢复的平静,叶挽秋感觉有点头皮发麻。哪吒在这两种极端的情绪之间跳跃转换得实在太快了,甚至给人一种接近精神分裂的感觉,他的冷静比疯狂更吓人。

“那你呢?”他问,眼神只有落在她身上的时候,才会染上点苍白虚妄的光。

叶挽秋僵硬一下,放下那些纸页,将雪焰搁回木架上,沉默着靠在窗边好一阵。她的脸孔藏在散开的半长头发和逆光阴影里,低垂的眼睫把所有的情绪都遮掩得完美,只剩嘴唇还紧抿着。这种沉默让哪吒觉得很煎熬,甚至连那些笼罩在她身上的光线都变得刺眼起来。

他已经忍耐过了太久的时间,也一直克制着自己不想让她这么快地知道那些过往,就是因为担心会有这一刻。一千年的无望寻找固然灰暗而折磨,她的毫无记忆也让他消极过。但是这一切跟她已经重新回来的这个事实比起来,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如果可以,那就当从这里再次开始。她不记得的就算了,自己经受过的那些也一笔勾销了,他可以永远对过去保持缄默,只要她在这里。

可她却说,你这又是何必。

她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哪吒真的感受到了一种永恒的绝望,轻易就压碎他的全部坚持。所以他才会近乎失控般地将她拖进自己的记忆里,让她去看到那些她早已遗忘的画面。

还记得他当初自刎复生而归的时候,大限将至的女娲对他说过一句话,“你已经是红莲重生的三太子了。从这一刻起,你将无血无温,无冷无热,万邪不侵,万惑不迷。唯有这一颗心,将是你最大的弱点”。

当时的哪吒并不十分明白女娲这番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如今回头再看,果真一语成谶。

因为是她,所以即使是最轻巧的一句话也可以伤他至深。

也是在那一刻,哪吒忽然就有些理解了为什么那些罪灵即使知道自己已经是穷途末路,却往往在最后关头还是会选择垂死挣扎。

他现在就是这样。

从来站在审判者位置上掌握生杀大权的神都是他。如今,他终于也尝到了从神坛上走下来,将自己的命运双手奉上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