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北城的气温下降几度,整座城市从炙烤的樊笼中挣脱,路边树木摇曳地少了生机,片片绿叶静等着秋意一夕漫卷枝头。

蒋诚铎同未婚妻的环球旅行结束,两人双双回国,女方对这趟旅程满意得无以复加,即使是游离在蒋家边缘的苏答也知晓,这桩婚事必定是十拿九稳。

苏答私心里,真诚地希望婚姻的框架能使蒋诚铎规矩些。许是忙着应付未来妻子和岳父一家,他归国几日,倒没来骚扰她。

和蒋家的联系却也无法就此切断。

许久没有动静的望康山,终于传出话来,说是可以探望。

上午十点,苏答乘车抵达。

和一般医院不太一样,这里兼具疗养性质,人少,大门肃静得几乎毫无生气。

蒋家持股不多,但也算是自己地盘,蒋奉林身体撑不住之后就送进了这里,老爷子为保他安静调理,每个月固定日子才准人探望。

前几个月,蒋奉林身体情况越发糟糕,每日昏昏沉沉一睡就是好久,老爷子更不让人打扰。好不容易他精神头稍有些好转,偶尔能被推着到院子活动透透气,苏答惦记了几天,几乎是掰着手指数日子。

苏答整理好表情,提步进去。

走廊上消毒水味道很淡,每一间都安静极了,庭院中优雅精致的绿植生机勃勃,衬得这一片安静更加死寂。

在这住的病患、老人,家境都不错,多是金字塔中层人家的亲属。

蒋奉林的那一间比别的大上许多,他靠坐在床头,一双上挑的丹凤眼,隐隐含笑。

只是脸色太过苍白。

这般孱弱情状已经好几年,小时候牵着她的那个青壮有力的身影,久远得竟开始模糊了。

苏答忍着鼻尖酸意,唇边扬笑:“林叔叔。”

蒋奉林招手示意她坐到床边,“我看看,怎么瘦了这么多?”

苏答说没有,“你总觉得我瘦,我都重了好几斤呐。”

床头柜放着汤和点心,用过一半,似还有些外头送来的东西。苏答嗅到空气里一丝丝不同的气味,“有谁来过了吗?”

蒋奉林那双眼,眼皮耷拉得没什么力气,眸中轻闪,笑说:“没有。”

苏答为自己第一个来而高兴,话匣子停不住。

“早上吃了什么?今天感觉怎么样?能吃其他东西了吗,我下次带点自己做的点心来好不好?”

她握着他干燥失去生机的手指,絮絮叨叨。

蒋奉林始终耐心十足,不管她说什么问什么,他都温和地,细致地一一回答。

苏答也说了很多自己的事,近来的生活,工作,画画,桩桩件件同他分享。

蒋奉林听着,缓缓问:“都是开心的事,就没有一点不高兴的?”

她停了停,还是笑,“没有啊。没什么不高兴的。”随即略带撒娇口吻,“我开心不好吗?难不成你想我有麻烦?”

把话题含糊过去。

蒋奉林但笑不语。

她就是这样,谈喜不谈忧,怕是真的遇上了麻烦,也不会主动对他说。

刚带她回蒋家那会,她失了母亲,怯生生地握紧他的手。

后来慢慢开朗,也曾像向阳花顽强过一阵。

再后来,她上高中,他早就出问题的身体每况愈下,老爷子令她高中转学,蒋家条条框框开始束缚住她,他有心无力,渐渐地,也无法再庇护到了。

蒋奉林没有拆穿她,两个人聊了好久。探视时间到,护士过来催,苏答眼里那点光彩霎时暗淡。

她依依不舍握着他的手,蒋奉林叹气,轻拍她的手掌,“回去吧。”

关切和放不下,所有话语,只会越说越让人难受。

蒋奉林静坐在床,目送苏答离去。先前被她察觉的那股男士淡香味于安静间侵袭鼻端,他皱眉,轻唤高康:“等会让人打扫一下,开窗换气。”

一直在旁没出声打搅他二人叙话的高康近前,点头,“好的先生。”停了停,“刚才小姐问起,您为何说……”

“我为什么不告诉她诚铎来过?”

苏答来之前,其实蒋诚铎已经来了。

蒋奉林眼眸沉下,“这香水味,几年前离离她不过是随口夸了一句好闻,诚铎便用到现在。”

说是为了看他,实则是为什么,他岂会不知。

“我这侄子,年纪越大城府越深,心思也杂了。”

高康往他背后垫了个枕头,没说话。

蒋奉林用帕子捂嘴,咳嗽几声,“这几月有什么情况?说来听听。”

高康一顿,半天没开口。

“怎么?”

高康唇瓣嗫嚅,半晌才说:“家里没什么事,只一桩,老先生……正筹备小姐的婚事。”

“婚事?”蒋奉林眼神一凛,“人选定了么,哪家的?”

“起先是定了方家的小儿子,不过现在暂时搁置了,就是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