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第3/11页)

“我总是记不住别人的电话号码,”他有模有样地说,“哪怕别人打给我了,我也会忘记存,医生说,这叫选择性失忆症,没法治。”

“哦?所以呢?”锦绣在心里打下了三个惊叹号,这是唱的哪出?

“所以你再给我一个你的电话号码,我这就存上。”

“选择性失忆,从医学的角度来说,是患者想要刻意地逃避某一段令他痛苦的往事或者某一个令他痛苦的人,所以选择把它从大脑中抹去,”她表情温和,訚訚地说,“那么,你为什么要选择逃避我呢?”

梁景成把手抄进裤袋里,耸耸肩,说:“我敢说你的马克思唯物主义辩证法一定学得很好。”

“但愿你是在夸我。”

“我就是在夸你。”

两人就这样揶揄着走了一路,谁都不肯在口头上输给对方。她觉得因为有了这样一段充满智慧的对话,他一定会对她另眼相待。至少她从此较别的女人不一样了吧。

可她简直忘了,女子无才,便是德。

后来梁景成经常来上课,也不晓得为什么。但她宁愿相信他是因为想要见她。她就越发打扮得漂亮,一天一套新衣服,生怕不能引起他的注意。他从来都拣她后面的座位坐,上课时用笔戳戳她的后背,她转过去问:“怎么了?”他说:“无聊啊。”锦绣只是报以理解地笑,安慰道:“坚持住,快下课了。”梁景成说:“那老师好像在不停地对我说,‘睡吧,睡吧。’我真的快熬不住了。”“那你干吗来上课,在家睡觉多好?”她甜蜜地想,难道真是为了见我?“我旷课旷得太多,班主任给我妈打电话了。”“哦。”锦绣失望极了。想,别自作多情了。但不一会儿又想,说不定他在撒谎,他就是为了见我。

反正她就是找各种借口去喜欢他,还以为是两情相悦。

夏天很快就过去了。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是她期待的事情一件也没发生。她忧悒得像已经失恋,神采不再,一双眼暗淡下去,像两口干涸了的井,望进去很深,阴森森的,是鬼故事里半夜会唱歌的井,又期待着会招人来听。苏九久说:“你既然这样想他,你就主动跟他联系吧。”锦绣问:“可以么?主动联系他,会不会太不淡定了?”苏九久说:“找个借口啊,找个借口还不容易。”“什么借口?”苏九久凑到她的耳边,小声地跟她嘀咕了几句。锦绣听得皱起了眉,好嫌弃的表情,“太假了啦,我才不要。”

可还是照做了。

锦绣打电话给梁景成,苏九久凑在旁边听。梁锦成说:“咦?学校又有什么事?”还以为她又要来通知他什么。锦绣捋了捋思绪,一字一句照搬苏九久教她的话,说:“这周末是我的生日,想叫你一起来参加我的生日派对。”

“真的?”梁景成好意外,问,“很多同学都要去么?”

“当然不是,我只叫了几个和我玩得好的,你也算一个。”

“哦?你这么看得起我,行,那我一定来。”

锦绣说:“嗯,到时见。”挂上电话后,她郑重地对苏九久点点头,说:“他来。”苏九久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拍拍她的肩膀,说:“这下就看你的了。”

锦绣是二月出生的人。现在才十月。提前了四个月过生日,要是被她妈妈知道了,肯定会悲恸欲绝地拍着胸口说要折寿。她才管不了那么多,只要可以见到他,就是叫她去死,她也在所不辞。当然,在学校里见面不算,一群人围着,他们只是普通的路人甲和路人乙。

周末那天,她精心地打扮一翻,苏九久借给她一条水蓝色棉布连衣裙,胸口两条带子长长的,系成蝴蝶结,走得太快会往后飘,是张开了的一双翅膀,像“哥伦比亚”电影公司片头那缓缓升起的女神。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髻,两侧留了几根下来,风一吹,爬上脸,是“相逢不语,一朵芙蓉著秋雨”的美学境界。室友还借给她一根蒙奇奇的手链,和一只浪琴的手表,配在一起叮叮当当地响,是曼妙的交响乐,伴随着他们叩响黑夜的脚步声。隔壁寝室的也发来贺电,并附赠上一包薄荷味的口香糖,万一接吻要用(基本上是用不上的),吻得一嘴余香。她感激涕零,无以回报,并着三根手指指着天,发誓道:“哪怕是‘霸王硬上弓’,今晚我也一定把他拿下。”同学们都重重地拍她的背,给她力量,说:“干!干!干!”差点没把她的肺给拍出来。她咳嗽着说:“一群女流氓。”

约在小通巷的咖啡馆见面,文艺女青年钟爱的地方,时常看见有打扮类似于苏九久之流的人出没。关键字是:棉布气质白宽大衬衫、棉麻暗花长袍、砂洗苎麻过膝裙、亚麻面料吊裆裤,是远看似乞丐、近看似三毛。锦绣对此品味可不敢苟同。但又羡慕可以把它们穿出档次来的人。那就是苏九久。苏九久是用“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姿态来做着“风花雪月”“纸醉金迷”的勾当。人人见了她,都以为她是从徐志摩诗里走出来的女子,带着民国时期的砚墨味与宣纸香;又像是从安妮宝贝书里走出来的女子,有着不为人知的过去和严重的自杀倾向。其实她再普通不过,九年义务制教育,她比谁都读得起劲,大学还靠奖学金,占尽了社会的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