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在卫贤前往凉州之前,徐旻晟将她邀请到了自己家中,徐母张罗酒菜,算是为这个年轻人送行。

这是徐母第一次看见儿子这个友人,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他。

老妇人记忆里不算太好了,十余年过去后,对于卫贤也只剩一个模糊的印象。她记得那是个谦逊有礼的孩子,脸上时常挂着微笑,模样清秀得像是个女孩。

她还记得卫贤极其健谈,既能够同她的儿子讨论学问与政事,也能一转身就和她说起纺织、农务方面的琐事。徐老御史知道这个卫贤是褚淮身边的人,但最后竟也不知不觉和这个年轻人聊了起来,到最后,老人带着几分醉意拍了拍自己儿子的肩膀,对徐旻晟说:“你不如他。”

接着又感慨说:“这孩子,真像是褚淮年轻时。”

徐老御史耗费了差不多一生的经历同褚淮斗争,自然对此人了如指掌。名为卫贤的青年,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了和褚淮一样深沉、多谋而冷厉果决。

素来高傲的徐旻晟竟没有因父亲这番点评而恼怒,可见他对此人心悦诚服。卫贤也并不骄矜,趁着几分醉意,嬉笑着打圆场,端起酒杯两三杯下去,大家就都忘了之前的事情。

徐旻晟原本不善饮,但认识卫贤后时不时陪这人一起去东市酒肆小酌,酒量倒也渐渐的磨炼了出来。酒坛见空时,徐旻晟已经醉了,但却撑着没倒。卫贤看起来倒还是神志清明,拍了拍他的肩膀问,要不要继续。

徐旻晟点头说好。卫贤倒是摇头,说下次吧。

“下次是什么时候?”

“不知道,但我们总会有再见面的时候。”卫贤说。

徐旻晟最后一次举杯,“愿卫兄……”本来是想祝愿,可千万句话到了喉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卫贤笑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等到我回来时,我们再一同痛饮。”

次日他便离开了洛阳。

卫贤走后,徐旻晟继续留在太学。他依旧是那个才华卓绝却孤高桀骜的太学生,不讨人喜欢,却又我行我素。

时任尚书令的高平侯倒是赏识他,将他征入了尚书台。

尚书台负责处理国之机要,是这个王朝最为重要的地方。徐旻晟年纪轻轻就得以进入尚书台,足见其才华出众。卫贤走了,他终于又一次意识到自己也算是年轻辈中的翘楚。

但他待在尚书台时,却总想起卫贤。

尚书台从前是属于褚淮的,卫贤身为褚淮的心腹,亦在这里留下了不少痕迹。他偶尔翻阅尚书台内的一些文书记载,可以看到熟悉的笔迹。

才到尚书台的时候,他还有许多事务不懂,时常手忙脚乱,每当这时他就会想,假如是卫贤在他这个位子,会怎么做。这样想着,就会渐渐镇定下来。

偶尔他会收到卫贤的消息。

凉州距洛阳千里之遥,传信不易,所以每次他都会写很长一份书信,从他的书信中,徐旻晟能得知不少西北的风土人情,得知他现在正在敦煌郡守身边做事,协助郡守勘察田籍。

但卫贤也是个谨慎的人,他的信中很少会透露有关政务方面的事,只是漫无边际的闲聊,所以徐旻晟也不知道,他的仕途到底顺不顺利。

再后来,随着他越发得到高平侯的器重,他所能得到的信息也就越来越多。他逐渐知道,凉州那个鬼地方到底有多危险。

那里不是什么建功立业的好场所,反倒可能一不留神就将自己埋葬在黄沙之下。

军屯推行的极其困难,由此引发的矛盾也多不胜数。恰逢那时高平侯想要将自己的势力介入西北,需要一名他的心腹以监察之名进入凉州。

那时的徐旻晟还不算是高平侯的心腹,但在他的再三努力下,终于还是取得了高平侯的信任,得以作为随从一同进入凉州。

那年徐旻晟二十一岁,及冠不过一年,正是大好的年岁,本该前途无量。

***

“五郎去了凉州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并不是很清楚。”徐老夫人以一种缓慢而悠长的口吻说道,“他在那里待了三年,三年后再回来时,他成了罪人。”

“那三年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您真的一点都不知道么?”褚谧君询问。

“不知道。”徐老夫人摇头,“我所知道的,都是五郎主动说给的我的事情。他是个好孩子,有心事就会找我说。可他去了凉州后,就变得沉默寡言,回来后如同变了个人一般,什么都不告诉我了。”

祖孙二人连带着常昀都没有再说话,气氛沉默且沉闷。

“那三年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我的儿子为何会变成这样,我也觉得很奇怪。”徐夫人幽幽道。这也就是为什么她愿意将这些旧事说给孙女的缘故。她已经老了,若是年轻的人能够从过往的蛛丝马迹中查找出重要的线索,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