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一个人的村庄》 纪录片拍摄日记(第3/8页)

我睡了半下午觉,接着写了上面一段文字。接着睡觉。天黑后他们回来了。小张唱着歌,听上去心情很好。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第一次听这两句歌,是在3年前,小张唱的。我还记得她唱这首歌时的样子,外面是黄昏,天空彤红彤红,连房间里都被晚霞染红了。我们坐在临窗的地毯上,喝着啤酒,然后,她唱起了歌。

恍然觉得已经在变老的路上。时间慢慢的。

守着一朵花开谢

2000.10.06

今天醒得晚了些,太阳已经照进房子。永和的床空着,也许一夜未归。也许一大早爬起来看日出去了。小张还没起来,过道对门的房间静悄悄的,小钟出门上了趟卫生间又回屋里。王导和二毛的房间也静悄悄的。阳光从阳台的大窗口平照进来,穿过我的屋子,又从床边的小窗口照进过道。小窗口少了块玻璃,前天,临睡觉前小张还从没玻璃的窗口探头进来,很调皮地一笑。她的天性中有一种可爱的东西,时常花开一样不可阻挡地绽放出来。

我曾在这样的花开中度过一段快乐难忘的日子。那时我正写《风中的院门》,刚进入状态,有一个很大的长篇小说的构思。一朵花的开放让我的写作一再延迟、断续。

最后,这部小说写坏了。写成了无数个片断的散文。

我在黄沙梁时,有个放牛的,从春到秋,赶一群牛,在北边的大荒滩上追青逐绿。他春天赶牛出去,一直到落头一场雪才回来。我听说这个放牛的有个爱好,在野滩中遇到花开便会停住,一直守到花开谢再往前去。

我在那片野滩中遇到过多少次花开,已经记不清。我只是经过它们。有时在一朵开得艳美的花朵旁停留一阵,我去干别的事,回来时那朵花已经开谢了,其他的花也正在谢。

在我的一生中,我至少会守着一朵花开谢,我放下别的事情,放下往前走的路。春天过去,秋天过去,所有的人离去,我留下。为我喜欢的一朵花。我想。

我的毛病

2000.10.06 中午

小张说我现在变了,不像她刚见我那会儿,目光静静的,盯在哪儿就不知道离开。

永和说我毛病越来越多。七八年前第一次见我,不爱说话,低着头,很老实的样子。现在走路把头也扬起来了。“看我给你在奇台的照片,不是叉腰就是背着手,像个干部似的。”

我说我小时侯就喜欢背着手走路,跟大人们学的,低着头,弯着腰,没长大就跟个小老头似的。至于手叉着腰,确实是新学的毛病。我自从扔了铁掀手就不知道该往哪放。幸好写东西,右手有笔握,而左手,一直都不知道该咋处理。闲甩着显然不像样,塞进裤兜又别扭。一慌忙便插在了腰里。

而我“静静的,盯在哪儿就不知道离开”的目光哪去了。只是几年前,我记得我的眼神还充满深情。我凝视的枯树都会长出叶子。我望着的秋天田野都会由黄变绿。那时,我的目光被村庄田野深深地吸引过去,我想扭头走开都不能。

我在,我似乎把一个村庄搁下了。

邻居

2000.10.06下午

永和回昌吉。他要去干自己的事情。小张同车去路边送。她不想让永和走。我们都不想让他走。剧组少了一个人,一下觉得没意思了。

片子拍摄才刚刚开始,我就觉得没意思了。我们参与其中的热情、牢骚、分歧,以及因为这部片子走到一起的这几个人相处数日的生活,可能是一部永远拍不出来却肯定更重要的片子。

就在早晨,当阳光穿过我床边的小窗口,照在静悄悄的过道时,我突然觉得,他们都是我的邻居,我们已经住了好久好久,被子都睡旧了,门上的油漆都已脱落。连阳光,都已穿过我的房间,穿过小窗口、穿过过道那边的墙壁,温暖地照在她们的被褥和身上。

快要消失的东西

2000.10.06下午,更晚一些

小罗从北京取广角镜头回来。比预计的时间晚了两小时。本来打算等小罗回来再去一趟渠边村,把村头的景再布置一下。好不容易找到的一只老牛车木轱辘得运过来。

为一只老式的木车轱辘徐飞副镇长曾动员几个干事到各村寻找。听说好不容易在村子找到一只。我们在渠边村采点时,竟又发现一只。这些旧东西消失得太快了。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以前,作为农村主要运输工具的木轮牛车,现在,连个轱辘都不容易找到了。

还有,我们前天立在村头的高旗杆会不会倒掉?前天,我们在村头栽旗杆时,引来不少村民。村长对我们拍摄村头不太愿意。村头太乱了,只是些破草堆和烂牛圈,他的好砖房子在里面呢。这是一个已经达标的小康村,他担心这些破旧东西照到镜头里把这个村子的形象宣传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