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等你

何玉不曾得知姜小贞的这段往事,但他知道她走过来了。

她将经历那段艰难的时期,像她人生曾经走过和将要走过难关,她独自经历,凭借自己的力量克服。

只是。

如果他当时知道,如果他当时就在那里……

姜小贞翻越围栏,向下倒去。

洒向校园的大雨,烈风吹动裙角,她纷杂的烦恼被解开,张开双臂后,宛如投入谁的怀抱那样安心。

唯一想起来的。

她蓦地睁开眼,望见心爱的人近在咫尺的,与她一同坠落的忧愁的眉眼。

时间停滞在这里。

何玉的后腰被一双手臂,向内收紧的力道将他带回到天台之上。

预想的疼痛没有到来,应该说一点儿都不疼。

垫在他身下的姜小贞,仰躺于水泥地,龇牙咧嘴,一脸的吃痛。

“你没事吧?”

他连忙松开她,查看她有没有大碍。

姜小贞黑黝黝的眼睛盯住何玉的脸。

推开他的手,她语气紧巴巴地开了口。

“你怎么在这里?”

——他怎么,会在这里?

低下头,何玉的神情滞了一滞。

白衣黑裤白球鞋,活动自如的四肢,肩上的背包带。

错愕之后,他“扑哧”笑出声,心下清明。

向地上的她伸出手,何玉说道。

“我后悔了,姜小贞。”

“其实,大四毕业典礼那天你来找我,我好高兴。我想对你说的话,一直没变过。”

“我会等你。”

她的脸皱起来。心情像被人揉坏的一张纸,湿漉的饱胀的酸涩忽地无处躲藏,全部涌出来了,通过她的眼睛。

“哭什么啊,傻瓜。”

他揩去她的泪水。

凉风细雨,无光的夜晚。

何玉的温柔,是一件厚厚的大衣。

不知道能在这个世界停留多久,他使劲浑身解数哄她,为她做多一刻的止疼剂。

“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她傻傻地点点头。

继而,又用力地摇头。

“会拖累你的,你这一刻的同情。”

“别对我怀抱期待了,我不会好起来,还会变得越来越差。”

姜小贞的表情死气沉沉,眼角眉梢写满颓丧,从她迈上天台的那一刻起,她已经自我放弃。

何玉联想到另一张脸。

躺在医院的病床,他在镜子里,见过那张脸。

行将就木的,老去的,他的脸。

所以他是理解的,姜小贞讲的话,要表达的意思,他全都懂。

可是。

“甘愿被拖累的那份感情,”他深深叹了口气:“不是同情啊。”

何玉明明知道的。

他一次次地否定姜明珍,他的日渐消沉为她带来伤心。他眼见她肩头沉重的担子,想要给她一个解脱。

何来的解脱呢?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她的陪伴,她的照顾,她这些年来的一切啊……她对他的感情,从来不是同情。

“看着我呀,姜小贞。”

他捧起她的脸。

姜小贞抽泣不止,何玉不厌其烦地为她抹去泪水。

“我们在一起,我跟你一起,我们一起等,等你变漂亮,变得有信心,等你喜欢上自己。”

她终于看向他:“等不到呢?”

“那也没关系。”

“为什么?”

“我爱你。”

风雨为这一句停滞。

天地间只余那三个字的余音。

姜小贞咬着唇,眼里的泪要滴不滴,脸上是困惑的神色。

解下背包,何玉的手往里一探。

果然在。

他年少时,从不离身的素描本。

它被他交到姜小贞的手中。

何玉的故事里也有姜明珍不曾得知的片段,被存放在其中。

姜小贞翻开它。

她蹙起的眉头,被一页页的纸张,轻轻地柔柔地抚平。

你不一定爱全部的自己,但有那么一个人的,世上有那么一个人,他会爱你。

不是大眼睛,不是尖下巴,脸蛋肉乎乎的,总是看起来不够聪明。

人群中笑得最璀璨的小白痴呀,有漂亮的公主裙,有亮闪闪的蝴蝶结。她毛绒绒的碎发,在暖光中朦朦胧胧发着光,像一颗没有被水洗过的桃子,质朴天然。

夜晚的路灯下,她独自一人,手中气势汹汹地攥着个塑料袋,表情凶巴巴的。似有风吹拂过她的耳廓,长发向后扬起,她要走向哪里,眼神那么坚定。

车后桌睡得四仰八叉的少女,贴歪的双眼皮贴,蹭掉的唇彩,没有画好的眼线。蜷着的拳头垫在胸前,微卷的发丝贴在酡红的双颊,小猪幻化成的妖怪,她睡得好甜。

世上有一个人,他爱全部的你。

他看得见你的美丽,藏在强忍着不落下的眼泪中,藏在跌跌撞撞站起来的勇敢中,藏在为自己加油的呐喊中,藏在不合时宜的公主裙中,藏在口是心非的某次倔强中,藏在苍老的眼角一个笑容的褶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