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七章 新生、落石以及崖畔的春游(第4/5页)

书院后山今日春游。

在夫子的组织下,没有哪个弟子胆敢不来,反正崖洞的禁制已经被解除,于是爱下棋的师兄便在洞里下棋,爱弹琴吹箫唱曲的师兄便在洞里高歌疾弹,爱绣花的继续绣花,爱看书的继续看书,爱写小楷的继续写小楷,爱聊天的继续聊天,爱扮孤独的继续扮孤独。

都是些很高雅的爱好,然而当这些爱好同时出现在崖洞里时,便顿时变得低俗起来,因为太过嘈杂,太像长安城里街头卖艺的场景。

今天真正辛苦的是桑桑,因为她要负责准备饮食,而且在陈皮皮的强烈要求下,熬了三大瓮鸡汤。

“少爷,赶紧喝了,这翁最鲜。”

桑桑端着碗鸡汤,悄悄走到崖畔,递到他的手里。

宁缺看着她微乱的头发,脸上沾着的草灰,不由有些心疼,恼怒说道:“陈皮皮尽瞎整,你居然也真听他的,鸡汤帖和鸡汤是一回事吗?鸡汤帖是卖了很多两银子,难道这鸡汤也就会变得珍贵很多?”

桑桑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实际上书院里的人们爱喝她炖的鸡汤,让她很开心。

她叮嘱道:“这鸡很好,很能出油,汤上浮着厚厚的一层,所以看着没热气,实际上极烫,一时半会儿凉不了,少爷你吹凉了再喝。”

桑桑自去草屋里准备凉拌菜,以及大蒸锅馒头。

大师兄从崖洞里走了出来,站到宁缺身旁,望向长安城的方向。

宁缺把碗递了过去,说道:“师兄,这是最鲜的一碗。”

大师兄笑了摇了摇头,犹豫片刻后说道:“师弟,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个问题,我知道这个问题不对,但它总在那里让我心有些发慌。”

宁缺说道:“师兄请讲。”

大师兄看着远处的长安城,微微皱眉问道:“十五年前,你在那间柴房里拿起刀时,有没有想过,将军的儿子其实也是无辜的。”

宁缺微微一怔,想了会儿后说道:“当时场面很混乱,我真不知道当时自己是怎么想的,不过事后自然会明白这个道理。”

然后他诚恳请教道:“师兄,如果当时是你处于这种情况,你会怎么选择?”

大师兄说道:“没有亲身经历,再如何动人的选择都也许只是虚假的煽情……不过如果是现在的我,我大概会选择什么都不做。”

宁缺知道大师兄说的是真心话,牺牲无辜者来换取自己的生存,大概真不是大师兄能够做出来的选择。

他说道:“师兄,你是仁人。”

他接着说道:“二师兄是志士,但我真的很难做一个仁人志士,我只是一个自私的人,只想着自己能够活下来。”

大师兄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说道:“老师曾经说过,自私是推动人类前进的最大动力,虽然我不是很理解这个说法,但想来一定有其道理,师弟你的选择不能说是错的,至少我没有资格说你是错的。”

“不是一定有其道理,而是很有道理。”

夫子走到崖畔,说道:“人生没有目的,只有过程,又哪里有什么是非?”

大师兄说道:“是非便是人之善念。”

夫子指着上方的湛蓝青天和几抹白云,说道:“你若飞的越高,在地上的人眼中的形象便越渺小,直至变为非人,你连人都不是了,哪里又有什么人之善念,若不需要有善念,哪里还有是非?”

大师兄摇头说道:“老师您错了。在游历途中,你时常对我说,离开人世每多寒,所以要停留在世间,那么便是要为人,既然为人,便是世间众生中一员,岂能没有是非善恶之观?”

宁缺大感吃惊。

夫子从来没有想到过最老实的大徒弟居然敢当面说自己错了,而且还搬出自己的言语来打自己的脸,气的胡须乱飘,怒瞪双目厉声斥道:

“李慢慢!你好大的胆子!”

大师兄神情紧张说道:“老师时常提醒我要多向君陌和小师弟学习,于是我才会有先前那番言语,老师若是不喜,我收回便是。”

宁缺在旁边听着,忍笑忍至腹痛,到此时真的再也无法忍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连连摆手说道:“你们先聊着,我去看看馒头好了没。”

夫子瞪了他一眼,说道:“都是你惹出来的事情,还想逃?”

说完这句话,他看见宁缺手里端着的那碗鸡汤,轻噫一声,赞叹说道:“油色晶莹,隐见汤色清而有蕴,真是一碗好汤。”

宁缺神情微僵。

夫子轻拂衣袖,便把这碗鸡汤从宁缺手里抢了过来,一口饮尽,面不改色。

宁缺震惊无语,心想老师果然好深厚的功力。

紧接着,夫子脸色骤变,噗的一声把嘴里的鸡汤全部喷了出去,衣襟上、胡须上尽是油水淋漓,看着好不狼狈。

“烫!”

夫子大怒痛呼,音调都有些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