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辞行(第2/2页)

……依偎在她怀中的明郎,认真点头,“儿子长大一定好好孝顺母亲。”

年幼的男孩,面容虽仍稚嫩,但眸光却极认真,如是许下了一生一世的承诺,那样地郑重坚定,一字字,深深地刻在了她的心里,在以后明郎回回忤逆她时,化作一柄柄利刃,在她心底来回划割。

……明明她是生他养他的母亲,他承诺了一世纯孝,却为何一次又一次地忤逆她,最终那样残忍无情地背叛她?!!

她怨极了,恨极了,这几年来,回回清醒时见到明郎,都只有满腹的怨恨之语,而明郎从不辩解,只是平静地看她,平平静静地看着她,一如今日这般,最终平平静静地道:“儿子去了。”

……就似,那日淑音离开她之前的最后一句,“女儿去了”……

华阳大长公主心头一震,手也跟着止不住地颤抖,她似想站起身来追上明郎,可又强忍着僵坐不动,心中的怨恨,与旧日的慈情,来回翻搅,纠缠不休,如两军对垒,一时心软,一时心硬,在心底来回激烈厮杀,刀刀见血。

爱与恨的撕裂挣扎中,滚圆洁白的香雪糖,渐从颤抖的掌心滑落,一颗颗坠于地上,极轻的滚落声响,却似一道道惊雷,在华阳大长公主耳边炸开,伴随着一声声魔咒般的“儿子去了”、“女儿去了”,越来越响,嘈杂地几似要将她的耳膜爆开。

无法忍受的华阳大长公主尖叫一声,发泄般地挥臂,将香囊连同囊中剩下的香雪糖,全部拂扫于地,喧嚣嘈杂的声响,随着这声发泄的尖叫,终于平息下来,摔落在地的香雪糖,也渐都停止了滚动,室内安静,静得就像一池死水,令人窒息。

极度的安静过去许久,明郎临走之前的最后一声“儿子去了”,又在华阳大长公主耳边,轻轻响起,这一次,她没有再尖叫发泄,而是微颤着唇,怔怔抬首看向门外,在如石雕般僵望片刻后,猝然站起身来,疾步跑出房门,向着侯府大门发足奔去。

焦急的华阳大长公主,身体内虚,却又跑得太快,没跑多远,便重重地摔倒在园中的石子甬道上,双掌磨出血迹的她,不顾自己手伤,也未等后面急追的侍女来扶,一勉强站起,便不顾浑身的疼痛,又向大门跑去。

……明郎……明郎……明郎!!

华阳大长公主心中一声声焦急地呼唤着,却为时已晚,追跑至侯府大门的她,被戍守看监的侍卫拦住,出不了大门半步,只能边手抓着阻拦的长戟、拼命向外探出身子,边极力望着那远去的车马,撕心裂肺地高声呼唤,“明郎!明郎!!”

一声又一声的极力呼唤,追不上远去的车马,马蹄飞驰,车轮粼粼,绝尘而去,徒留那声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回荡在武安侯府的大门前,一声比一声更为沙哑,最终哑至无声,干疼的喉咙,再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一个白发苍苍的中年妇人,失魂落魄地站在武安侯门槛后,只是抓握着长戟的双手,有鲜血不断地流溢出来,一滴滴地溅在武安侯府的门槛上,溅在大梁太祖皇帝亲书的武安侯府匾额之下。

追来的侍女,见华阳大长公主双手染血,整个人也失魂落魄,眸中无半点光亮,像是风吹一吹就要散了,边要上前扶华阳大长公主回房包扎伤口,边口中劝道:“公主殿下,侯爷已经走了,奴婢扶您回房休息吧。”

但她的手,刚触到大长公主衣袖,便被用力甩开,方才还似人将散架的华阳大长公主,又已恢复成平日的冷厉模样,眸光阴鸷,嗓音无温地重复道:“走了……”

“走吧!都走吧!!”

她桀桀冷笑着叫道,似是无所畏惧、毫无挂牵,自在这座煊赫的牢笼中发疯般地乱走着,侍女们也已习惯了大长公主如此,只在后面默默跟走着,最后看大长公主回到房中,见有仆从正拿簸箕扫帚打扫狼藉的室内地面,立冷声斥骂:“谁让你们动本公主的东西的,都滚出去!!”

仆从紧着低头出去,侍女们也被拦在了门外,她们虽在内心对这公主罪人并无半分尊敬,但终担着侯爷之命,公主殿下若出了什么事,侯爷回来她们不好交代的。

怕出意外的侍女,透窗悄悄看去,见方才暴戾发火的华阳大长公主,一个人待在室内后,就安静地一点声音也没有,像是一具没有呼吸活力的僵硬干尸,一丝人气都没有了,一动不动地杵站在室内许久,方慢慢地低下身去。

像是有人持棒在后狠狠打碎了大长公主高傲的脊骨,她僵硬地弯下身去,似连带着将这一世的高傲自尊都弯了下去,慢慢拾起地上的牡丹香囊,将那些滚脏沾灰的香雪糖,一颗颗地捡起,放回香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