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春园乱(第3/4页)

他要演一个真人,一个有些愤懑,有些委屈的私生子模样。

很辛苦,他不想演了。

“陪我去喝酒。”他盯着宫典,就像一个灾民盯着一块五花肉,“我把抱月楼封起来,喊六十个姑娘来陪你。”

“真真是疯了。”宫典双眼炯炯有神,反盯着他,一手搭上他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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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槐巷旁有一座府邸,这间寓院占地并不大,飞檐照壁也并不如何华美,地理位置也不是极好,与周遭的民宅相交,并没有太大的差别。这间府邸是前朝一位老御史的府宅,这位老御史归老返乡后,寓院便空了下来,交由几位老同僚代管着,想着将来子孙在京都谋前程时的方便,所以并没有出卖的意思。

三年前,这间府邸终究还是卖了出去。从那以后,安静的新槐巷便热闹了起来,时不时有官员前来拜访,逢年过节之时,更是门口人流如龙,热闹非凡。

随着御史府新主人的步步晋升,相反来拜的官员却是越来越少,因为这位新主人清廉的名声渐渐传开了,没有人愿意来触他的霉头。

都察院左都御史,门下中书行走大学士,贺宗纬,便是这间御史府的新主人。

其实同僚们同有劝谏,便是皇帝陛下也曾经提过,官员们多居住在南城,贺宗纬还是住在新槐巷的老御史府里,多有不便,而且也和朝廷大员的身份体面不相配。

在朝事中和光同尘,深得官场三昧,颇得陛下欣赏,同僚敬佩的贺大学士,在这件事情上却十分坚持,甚至拒绝了陛下赐宅子的旨意,依然带着自家的三两忠仆,一位寡居姨母,几个远房兄弟,住在这间老御史府中。

一住便是三年。

贺宗纬推开门,走到了老御史房有些荒破的庭院之中,看着满园的胡乱春景,四处乱搭着的绿色枝叶,不禁自嘲地摇了摇头。

之所以他一直住在这间老御史府中,是因为他对这里有感情,而且这座府邸对他的人生而言,代表了许多极其重要的意义。贺宗纬第一次真正地踏上庆国的舞台,正是庆历五年前相爷林若甫辞官一事。

贺宗纬“偶遇”相府谋士吴伯安之妻,打抱不平,往都察院告御状,又“偶遇”相府杀手,再“偶遇”二皇子及世子李弘成,一番机缘巧合之下,恰好顺了庆国王朝当时的大势所趋,竟是生生地扳倒了宰相林若甫。

因守孝而错过了春闱的贺宗纬,其时还是一介白丁,在众人眼中以匹夫之力,而扳倒了一代奸相,他的名声在那一刻便响亮了起来。在读书人的心中,没有人再仅仅把他当成与侯季常齐名的京都才子,而是将他看成了胸有大志,性情坚毅的了不起人物。

也正是借着林相垮台的事件,贺宗纬第一次得见圣颜,从那一天起,他便被陛下的气度心术深深折服。而也就是那一天,皇帝陛下也看中了这位年轻的读书人,一道圣旨,令他入了都察院,成了一位御史。

过后几年,贺宗纬在各方势力之间周旋着,最终成功上位,成为了庆国历史上最年轻的门下中书大学士,风头之盛,一时无二。当然,那是因为所有人都不会拿那个人来与他进行比较,即便他是贺大学士,可在庆国万千人心中,那个人永远是独一个,高高在上的一个。

而那个人在贺宗纬的心中,则是一片阴影,这片阴影飘荡在他的头顶,遮住了他人生里的无限清光,只留下一片阴寒——那片阴影就是范闲。

当贺宗纬因为林相一事,而获得了士子们的交口称赞时,范闲已经揭破了春闱弊案,让朝廷十五位官员,包括礼部尚书在内,都成了死人,更何况还有殿前那一夜的诗。

当贺宗纬还是都察院一名普通御史的时候,范闲已经是监察院的提司大人,逼得陛下在皇宫之前,杖打御史,而那些御史都是贺宗纬的前辈以及上司。

当贺宗纬终于迎来了人生最光彩的一刻时,范闲却依然只是轻蔑地看着他,一手抓着监察院,一手抓着内库,然后如今又替庆国抓回来了东夷城这一大片土地。

自己是才子,对方是诗仙。自己是大学士,对方是澹泊公。最关键的是,自己只是一个贫苦人家的苦孩子,而对方是陛下的私生子!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范闲都死死地压着他,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了。贺宗纬看着身前的春园,看着那些胡乱生长,却没有人打理的草枝,陷入了沉默之中,他知道这一世,无论自己再如何努力,都是无法超过那个人的。

贺宗纬缓缓闭上了眼睛,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对自己的能力和心志有极强的信心,也不认为自己比范闲差到了哪里。只是命运早已决定了这一点,又有什么法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