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那些月儿(第3/3页)

他的心头压了太多的事情,五竹叔不在身边,婉儿不在身边,真是无处去诉,无处去论,无处去发泄。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他在江南做事会如此之急,如此不惜一切地进行着大扭转。包括他的朋友,他的下属,他的敌人,他的亲人在内……的所有人,似乎对范闲都有一种错误的判断。

而这种判断却是范闲最为愤怒的。

所有人都认为范闲在涉及到权力的斗争中可以做到无情,所以众人有意无意间,就把他与长公主之间那千丝万缕的联系给遗忘了,只等着看他如何将信阳踩在地上,却没有想到,范闲不仅要踩,而且要踩的漂亮。

范闲对长公主无丝毫之情,但他对婉儿情根深种,而婉儿,毕竟是长公主的亲生女儿。

所有人都忘了这点。

所有人都故意忘了这点。

范闲很愤怒,很阴郁,虽然他已然暗中做出了安排,可依然愤怒。

如果有一天,长公主真的死在了自己的手上,婉儿怎么办?

……

……

无处诉,无处诉。

范闲不能停下脚步。

在官场上,在江湖上如此,在华园里也是如此。他跨着步,绕过寂清的池塘,行过冷落的长廊,纯粹是下意识里,沿着那条熟悉的石径,走到了华园最后方那个安静的书房外。

他抬头看着那扇门,忍不住自嘲地笑了起来,怎么又走到了这里?

世说新语中,王献之居山阴,因思念戴安道故,冒雪连夜乘舟而访载。晨光熹微时,王至戴家门前,未敲门转身便走。仆人大奇,王说:“吾乘兴而来,兴尽而去,何必见戴?”

范闲没有这种别扭的名士风度,也不喜欢玩心照不宣,更不齿于徐师二人的做作,他既然来了,便明白自己已经习惯了在面临真正的心境困局时,会来找她商量,寻求一个法子,至少是能安自己心的法子。

所以他抬步上石阶,轻推月下门。

书房没上闩,这半年来,她一直就住在里面,安安静静地,一个人远远住在华园的僻静处。

海棠早已在他来到门前时就醒了,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身上披着一件花布衫子,坐在床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书房里没有点灯,只有外面的淡淡月光透了进来,但以他们两人的境界,自然将屋内一切,将彼此脸上的神情看的一清二楚。

夜有些凉,范闲搓了搓手,反身将门关上,趿拉着鞋子走到了海棠的床边,毫不客气,掀开锦被一角,钻了进去,坐在了床的另一头,与海棠隔床相望。

被窝里很暖和,没有什么香气,有的只是一片干净温暖的感觉。

海棠看着这无赖,无可奈何说道:“须知我想过,我以后还是准备要嫁人的。”

范闲的脚在床上的棉布上蹭了两下,舒服地叹息了一声,又有些意外与失望,居然没有碰到海棠的脚,看来对面的姑娘家是盘腿坐着的。

他说道:“我是奸夫。”然后又笑着说道:“你是淫妇。”

“当然。”他笑着说道:“这是外面传的。”

海棠瞪了他一眼。

范闲说道:“只是一件,我死了也不甘心的。我虽生的比别人略好些,却并没有私情蜜意勾引你怎样,如何一口死咬定了你我有私?朵朵,我太不服。今既已耽了虚名,不是我说一句后悔的话,反正如此了,不若我们另有道理……”

这番话说的何其幽怨。

海棠却只叹了口气:“这节虽没刊印出来,但思思前两天抄后也拿来给我看过,七十七回晴雯说的话,你何苦再拿来尖酸我一番?我不是宝二爷,你也不是俏丫环,叶流云也并未伤到你要死的地步,在这处扮着哀怨,却不知心里正怒着什么事。”

范闲自嘲笑着摇摇头,一时没有开口。

书房改成的卧室里就这样陷入在安静之中。

“我不是喜欢玩暧昧。”范闲轻声说道:“你大概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只是,我确实挺喜欢和你呆在一起说说话。”

海棠明亮的双眸在黑夜之中泛着光芒。

“可现在咱们确实很暧昧。”范闲微笑着说道:“本来想来吐一吐心中的苦水,却没想到,偶一心动,发现另一樁苦事。”

“每个人都是会嫁人的。”

范闲半靠在床脚,双眼微闭,说道:“可是为什么想到你以后要嫁给别人,我的心里就老大的不痛快?”

海棠的眼眸里笑意渐盈,盈成月儿,盈成水里的月儿,盈成竹篮子里渐渐漏下的水丝中的缕缕月儿,双手轻轻拉扯着被角,盖在自己的胸上,望着范闲那张脸,缓缓说道:“那……嫁给你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