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夜宴(第3/5页)

那位庄墨韩一直沉默着,只是偶尔在庆国皇帝陛下发问的时候才会轻声回答几句,摆足了一代名士的派头。此时顺着陛下的眼光望去,似乎也才刚刚发现那边的嘈杂,看看那个正抱着北齐长宁侯灌酒的漂亮年轻人,好奇问道:“那位年轻的大人,就是诗家范公子?”

这位名噪天下的文学大家,似乎很难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位传说只凭三首诗,便成功赢得诗名的少年才子,竟然是个好酒狂徒。

皇帝陛下似乎也有些微微恼怒,提高了声音喊道:“范闲。”

整个宫殿里的人,其实大半个耳朵都在仔细听着龙椅上的动静,生怕有一时不查。所以当皇帝陛下发话之后,偌大一座宫殿顿时安静了下来,鸦雀无声——除了那个叫范闲的年轻大人,依然在不停地嚷着:“饮胜!饮胜!”

那似乎是南方的某种说法,看来小范大人真的喝多了。

“范闲!”看见那小子喝醉了,太子也忍不住压着怒意呵斥了一声。毕竟任范闲为副使是东宫的建议,也正因为此事,范闲今日才有入宫的资格,范闲丢脸,在太子的心里,自己也不怎么光彩。

似乎察觉到宫殿里的气氛有些安静得怪异,范闲有些愣愣地站在原地,眼光有些迷乱地四处扫了一扫,但漂亮的脸上却透着一份酒后的洒脱狂意。

“谁喊我呢?”

朝中凡是与范家宰相家交好的大臣们,听见这小子的回应,都恨不得马上把他嘴巴堵上,然后塞进马车,赶紧扔回范府去。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听见这声只有在酒楼上才有的应答后,却似乎并不怎么生气,反而笑了起来:“是朕在喊你。”

听见朕在个字,不论是真醉还是装醉的人都要醒过来,范闲也不例外,赶紧躬身行礼:“臣……臣罪该万死,臣……喝多了。”

他这一松手臂,一直被他挽着的北齐长宁侯醉醺醺的就瘫软了下来,叭的一声摔在了地上。庆国官员见敌国谈判长官摔得如此狼狈,唇角泛起微笑,十分得意。北齐使团唯一没有喝醉的两个使臣,赶紧将长宁侯扶回座位,自有宫女体贴送上醒酒汤。

皇帝陛下斥道:“朕当然知道你喝多了,不然定要治你个殿前失仪之罪。”

范闲勉力保持着躬身的姿式,苦笑着分辩道:“臣不敢自辩,不过有客远来,不亦乐乎,不将北齐的这些大人们陪好,臣身为接待副使,不免是职司没有完成好。”

“瞧瞧。”陛下侧身对皇后说道:“这还是不敢自辩,若他自辩,只怕还会说……是朕让他喝的,与他无尤。”

皇后知道陛下一向最疼爱晨郡主那丫头,不知道他是不是爱屋及乌,微微一笑,既不为范闲说好话,自然也不会傻到出言斥责。

“范闲。”这是皇帝陛下第三次在殿上唤出他的名字,众官竖耳听着,内心深处却品咂出来了别的味道,看来范家与皇室的关系,果然不一般。

只听陛下淡淡说道:“你范家与朕的情份不一般,在朕眼中,你也只是个晚辈罢了,且不论君臣,当朕说话之时,你还是得把你那张利嘴给闭着!不要以为朕不知道你在酒楼上那番胡诌言语,小小年纪,真以为嘴皮子利索些,便将这天下之人不瞧在眼里。”

明是贬斥,暗中却是呵护有加,群臣群使哪有傻瓜,会听不明白。

果不其然,只听得陛下轻声说道:“值此夏末明夜,君臣融洽,邦谊永固。范闲你向有诗名,不若作诗一首,以志其事。”

群臣纷纷附和,知道陛下是给范家一个颜面,看来陛下灵机一动,想借今日廷宴之机,让诸臣知晓,这范氏子,这位八品协律郎,是个什么样的人物。陛下是要给范氏子一个出头的大好机会,只是小范大人此时喝得半醉,恐怕会浪费这个机会,真是可惜。

范闲酒意上诵,确实有些迷糊,但这番殿前对话却是听得清清楚楚,自嘲一笑,对着龙椅方位一拜道:“陛下,下臣只会些酸腐句子,哪里敢在一代大家庄墨韩老先生面前献丑。”

此言一出,群臣目光都望向了庄墨韩,这才明白陛下的意思,绝对不仅仅是给范氏子一个露脸的机会而已,而是借此机会,要向天下诸国万民证明,论武,庆国举世无双,论文,庆国也有足以匹敌庄墨韩的才子!

范闲“万里悲秋常作客”的名头,在京都里早已响了数月,只是后来他坚不作诗,才渐渐淡了。诸臣听他一句话便把事情推到庄墨韩那里,还以为他与陛下早就暗中有个计划,要打击一下北齐文坛大家的气焰。

其实范闲也只是猜的,前世的经验并不足以让他能猜忖帝王之心,但是看庆国近来文风之盛,想来这位陛下一直不甘心战场之上无一合之敌,文场之上却始终被北齐人视作南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