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十月底青合县,麦穗手里捏紧蒜薹镯走进金铺,另一支她给了陈进福。

新县令雷利风行,测量田地登记人口,发出最新政令:凡是户下人均不足十五亩的都可以到县衙买地。很便宜八百文或者一石小米,对于刚退了钱粮的青合百姓来说,几乎是白送土地。

麦穗家提前买了三十多亩,不在优惠行列,陈进福家更不行,但是陈氏族人几乎家家都不够。陈进福号召大家拿粮换,哪怕勒紧裤带再饿半年,这机会也不能放过。他自己更是拿出几十石粮食,全部家底补贴族人买地,麦穗作为其中一员当然义不容辞。

从金铺出来麦穗怀里揣着五十两银子,默默出东门一路打听安平村怎么走,十年过去不知爹娘哥哥他们怎么样了。

往东的路遥遥无期,路两边是零散废墟荒芜田园,偶尔还有被烧焦的树,树上寒鸦一动不动立在枝头。原本应该热闹的县城路,寂寞的竟只有她一人,麦穗想起二妞的话‘这十里八乡有些村子几乎死绝。’

心时快时慢的跳,脚下一会儿快一会儿慢,她既想快点去见爹娘哥哥,又怕去了什么也见不到。

“嘿,小姑娘长得不错怀里揣的银子吧,哥哥跟你一路,银子给我好好放你走,不然……嘿嘿”一个偏瘦男人忽然跳出来挡住麦穗“老实点,哥哥可是吃过肉的!”

吃过肉,吃过什么肉?麦穗冷笑,眼角余光扫到对方脏兮兮破长袍,下边露着靛蓝粗布扎脚裤,那扎法一看就知道当过兵或者匪兵。

心情不稳的麦穗根本不想理会,向前猛突一步一个擒拿手把人撩倒在地,也不说话憋住气一通猛揍。王八蛋原来不也是人,人性呢!

开始那男人还能扭两下,可他到底有些日子没吃饱,很快扯着嗓子直叫饶命,再后来口鼻出血在地上抽抽。麦穗站起来‘呸’了一口:“死了算你活该,活着再敢害人我拿你祭刀!”

王八蛋!这些害人的匪兵。

麦穗心里忽然急起来,提起裙子往东跑。当兵三年麦穗也经过南征北战,几千里行军不知走过多少次,三十里根本不在话下。

路过一个个遭受战火蹂、躏的村子,麦穗边跑边问,终于远远看见一棵一抱多粗的皂荚树。那棵树不应该光秃秃半烧焦的样子,本应该树冠浓密遮日,本该娘提着篮子勾皂荚。

安平村……到了

十年不曾回来

麦穗呆呆停住脚,眼眶酸涩视线一点点模糊,好像看见大哥憨笑,三哥被爹追的上下乱窜。

“这谁呀,姑娘找谁?”一个穿着补丁的农妇问麦穗,麦穗沾掉眼泪仔细看却不认识,大约是她走后嫁来的:“谢谢嫂子,我认得路。”

她家就在村东路北第三家,木门不见了一道栅栏门拴着,院里屋子也变了屋顶新铺的茅草。透过栅栏门院里一个佝偻妇人在晾衣服,花白头发神色看着倒不错,原先高大的身材变矮许多。可是再变麦穗也能认得她,泪眼模糊麦穗抓紧栅栏。

“娘……”

张大娘停下动作,好像听到梦里的声音,她僵硬转头阳光逆射,栅栏门外站着个仙女似的姑娘:高挑身材看不出布料的衣裙,裙角绣着一支鹅黄梅花。

大眼睛瓜子脸,长的那叫真好看。张大娘眼泪立马落下来,哽咽的不敢说话,生怕自己把仙女吓走了,只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

“娘!”麦穗叫她,张大娘‘哇’一声哭了:“你个死女子你跑哪去了”一边哭一边三脚两脚跑来拉门,拉着麦穗对住肩膀捶打“跑哪儿去了,娘去打听只说你跟你男人去京城了。”

麦穗一把抱住她娘,哭:“我们没去京城爷爷呢,爹呢,几个哥哥嫂子还有侄儿们呢?”

屋里走出个三十出头瘦男人,看着麦穗一身鲜亮奇怪:“娘,这谁家小姐?”后边紧跟着一个三十多妇人,倒是那妇人上下看了半天,惊讶:“这是麦穗儿?”

麦穗看了几眼:“大嫂”

另一间屋子出来两个年轻些男女,男的惊讶:“真是麦穗儿?”女的看着麦穗衣裳眼睛都直了,真漂亮。

“四哥,那这是四嫂?”麦穗问“大哥三哥五哥呢,分出去了?”

张大娘抹把泪拉着麦穗进屋,吩咐四媳妇:“去做晌午饭,蒸几个白面馒头出来。”四媳妇羡艳的看了麦穗背影一眼,忽然欢喜起来急忙下厨。

屋里张大娘拉着麦穗坐下:“跟娘说说你这些年过的咋样?”

麦穗看看沉默的大嫂、二哥、四哥转回来对着她娘笑:“挺好的,那年去京城遇上流民,我们从马车上掉下里,然后就去泰安那边当兵。”

多简单一句话,张大娘心堵的啊,使劲忍住眼泪就问一句:“你们从哪儿掉下来的,离泰安多远?”

“伏梁山那一带,离泰安几千里吧,不过我们也不是直接去泰安,还想去京城来着,走到安阳被堵住了,没办法才去的泰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