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检查(第2/3页)

罗敷笑道:“这花楼是东拼西凑起来的,没那么结实。得找个身子轻的……”

众妇纷纷笑道:“夫人身轻如燕,当仁不让。”

罗敷壮起胆子,往下看看。她上一次爬到这么高,似乎还是四五岁时的爬树。

而她从上到下,头一次立体俯视万根丝线,整个花楼的结构,头一次完整地看在眼里。一下子生出许多顿悟。

拨动纤线,提拉手柄,蹬下踏板。下面的经线跟着跳跃舞动,美妙不可言说。

在普通织机上,需要用多枚脚踏板来完成的操作,此时都在她的纤纤十指之上。其灵活程度,远胜于她此前所能想象的极限。

罗敷沉浸在驰骋的畅想里,直到听见底下人唤她。

“夫人?怎么开始啊?”

胖婶已经身先士卒地坐在了底下,手里执了一根红丝线梭子。

罗敷盯着那已经装载好的花本残片,试探着,提出了第一组线。

*

罗敷从睡梦里惊觉。睁开眼,茫然四顾。

灯烛鲜亮,几案整洁。眼前几片竹简,一支沾了墨的毛笔掉在右手边。

自己仍然是跪坐的姿势,双腿已经发麻了。一股子热气顺着筋脉冲击足尖,又是一阵刺痛。

再一抬头,脸颊火热。王放依然跪在她对面,笑吟吟的看着她,伸手指指自己左边脸颊上的酒窝。

然后提笔写一个字:“黥。”

转半圈,推到她面前。

罗敷倒还记得学过这个字。黥者,墨刑在面也。

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是“终朝理文案,薄暮不遑眠”读着读着书,睡着了?

自从韩虎被捉,秦夫人院子里的重重守卫,也慢慢的撤了。王放也就顺理成章的重新开始造访,虽然不敢让他来的太频。

她赶紧伸手擦脸。看看手指肚,并无墨迹,又从袖子里抽出丝帕,手忙脚乱的再擦。

王放眼看美人拭面,两只手痒痒,特别有冲动想伸手给她抹掉。忍了又忍,想起第一次“鸡鸣狗盗”时的“折戟沉沙”,还是决定规矩,起身给她取了面镜子。

镜子拿在手里,故意举得高,让她凑近半尺,探身来照。果然嗅到一丝丝熟悉的清香。

罗敷懒得理会他的这些小动作,快速检查一下自己领口袖口,谢天谢地。还好没流口水。

她低声问:“我……睡了多久?”

王放掐指一算,实话实说:“也就半本《道德经》的工夫吧。”

她耳根又有点发热。他就一直看着?简直丢死人。

“怎么不叫我?”

他板起脸,一本正经地说:“我是那种没人情味的先生吗?你知道睡着半截觉,让人拎起来,有多难受?我从小便下决心,以后要是有机会教别人,我的学生爱睡多久,便睡多久,我不管……”

罗敷抿嘴一笑。看来读书犯困是学生通病,不止她一个。

讪讪提起笔,思忖一刻。方才学到哪儿了?

王放却轻轻一扬手。拈住她的笔杆上端。

“阿姊,今天到这儿吧。你白日辛苦,也该早点歇。”

从清晨到下午,他在侍弄牛马的间隙,也时常踅到织坊门口瞧。

不光是他。白水营里不少年轻小伙子,也开始找借口经过织坊,来来回回的往里头瞄。

纤纤静女,经之络之,动摇多容,俯仰生姿。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美景。

王放看在眼里,也不得不心疼敬佩。自古都是男耕女织,天经地义。以为男子多卖许多力气,女人们不过坐在家里动动手而已。

孰料织造之事,又何尝轻松了?他有自知之明,要是让他在那花楼上悬空劳作一整天,估计不到傍晚,就得倒栽下来。

她把自己弄这么累,晚间的识字功课,是不是相应的,可以停一停?

但他也不敢对她关心过甚。知道罗敷好强,要是被她误解成“瞧不起人”,那双杏眼儿那么一瞪,王放就觉得自己罪孽深重无地自容。

他沉默一阵,又旁敲侧击地建议:“其实现在大伙都真真正正的服你,把你当主母,也不需要太辛苦的读书了……”

罗敷很领情地没瞪他,但还是摇摇头,微笑着拒绝了他的好意:“现在是我自己想学了。只要你不嫌累,就请继续吧。”

顿了顿,怕他摇头,又补充:“看在我为了帮你寻阿父,也辛苦出力的份上。”

以前读书识字,都是为了冒充主公夫人,不得已做的功课。她还因此而挑剔嫌弃,觉得《论语》不实用。

可才过了短短几个月,她还真对读书起了兴趣。书中的世界大无穷,她在枯燥的穿梭织布的间隙,都忍不住回味那些鲜活的文字和故事。

也要归功于王放选教材选得好。要是让她天天读女诫,估计也坚持不了几天。

她简简单单一句话说出来,却见王放双手捂脸,肩膀沉重一颤,似乎是要掩面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