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88(第4/4页)

这话里每一句,放点风声到外头,那都是能霸占几天金融版头版头条的大新闻。

可是习惯了粉饰太平,习惯了万丈波澜掩一笑,这高门大户,却也总能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如往常一般,在外人面前扮演无人比拟的美满,继续供人仰望。

说来可笑,但这世上事又确实大多如此。

瞧着有多触不可及,真正触及,才发现个中糜烂已深,无可救药。

卓青便也都当是耳旁风过了。

听过便当笑话,不作任何议论,只兀自握紧丈夫的手。

很快,便也真踱到了老太太的房门前。

虽说只有一墙之隔,但顾姨还是不敢打扰这或许是最后一次的“祖孙相聚”,坚持守在了门外,几人也不再顽劝,卓青牵着小谢,跟在纪司予后头,走进了充斥着消毒药水气味的房间。

她不忘反手阖门。

却也到底没忍住,又停在原地,环视了一周这有些陌生的摆设。

其实,如果不说这是老太太的房间,说是医院的一间顶级配置Vip病房,也是足以让人相信的。

毕竟,这模样已经与记忆里的国风写意、极尽低调奢靡全然不同,没了曾经挂满墙壁的昂贵字画,也没了一贯素青色的绸缎锦被,连老太太一向视如珍宝的白瓷花瓶也不见了踪影——虽说大概是都被迫给这密密麻麻摆满了大小空间的医疗仪器与设备让了位,但也实在太彻底了些。

小谢跟在她身边,也不由来来回回扭着头,看得诧异不已,恍惚门里门外,突然走进了某个异空间。

脚下一个没注意,还踢翻了一个不知打哪滚来的药瓶,骨碌碌一阵滚,撞到病床边。

“啪嗒”一下,瓶盖被撞松,红蓝色的胶囊也随即滚落一地。

“……!”

稀里哗啦的声音,更是毫无顾忌、霎时便惊醒了自他们进门来,便一直闭目不语的老太太,老人家骇然双眼大睁,插满了针管的右手,瞬间直愣愣挥起——

看清眼前站着的人是谁,那手臂才复又重重发起抖来。

“唔、唔。”

纪司予:“……”

“唔唔唔!”

她同时患有咽喉癌和中风,两种病,对于人的表达能力主被动两方面,都造成了不可预计的打击。

这两年多次进行手术,声带早已损坏,到如今身体江河日下,发出几声嘶嘶气音,已经是耗尽最大能力。

可即便如此,昔日被她称作“手中瑰宝,喉头鱼刺”的小孙儿,临死也想再见一面的孙儿,如今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她的病床边。

那一眼没有愧疚,没有怜悯,更没有半点痛悟,有的只是对人世间生老病死习以为常的冷清。

卓青领着小谢,后脚走到病床前,不过一眼,便忍不住别开视线。

——记忆里,哪怕九十多岁,依旧一向注重保养,永远雍容华贵,恨不得长命千岁的老太太,这次的病却实在来得不可控制,仿佛一夕之间,人已是到了枯朽的边缘,再无转圜之地,枯黄的面皮上,写满了不可抑制的死气。

说不害怕是假的,说不觉得可怜……当然也是假的。

“太婆?”

可同样争着凑到老人跟前去的小谢,却似乎还远没有形成这样深刻的对于死亡的认知。

他只是挤在父母中间,毫不介意地,用温热掌心捂着太婆皱巴巴的、树皮似的手,想了想,问了句:“你看起来比我上次见你的时候老了好多……对不起啊,生病,是不是很难受?”

这已经是他能想到关于人世间的病痛最沉重的一问。

一颗浑浊的眼泪,从老人眼角蜿蜒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