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29

“其实从小到大,奶奶都教育我们勤俭持家,毕竟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所以,当我决定要送这座金寿桃的时候,很多朋友都劝我说,未免有些太招摇了,怕奶奶不喜欢——但对于我而言,心里想到的,却是另一件事。”

卓青先程雅晴一步回到正餐厅。

路上,她向正好走过的女佣问了一支眼药水,在洗手间里快速鼓捣片刻。

等到出来了,索性也不绕到座位,而是直接在台下一侧候着。

台上的纪思婉,此刻正手执话筒,温声讲述着早早编排好的故事。

身后三人方能稳稳端住的硕大寿桃瞧着足量足金,颇有架势——旁人家送寿桃,大多是外头一层金箔糊弄,图个喜气,但以纪思婉的性格,这必定是个实心桃,少说是四十斤上下。

俗是俗了点,可没有个百来万,也确实造不出来。

“从前,有个小男孩,生时正逢动荡年代,他十三岁那年,家里连遭打击,母亲也生了一场大病。为了祈福,他在母亲生日前夕,卖掉了自己出生时外祖父送的一整套玉器,左弯右绕,通过好多个熟人,才找到当时上海城里唯一一个愿意接活的金匠,给他打出一只足八两的金寿桃。”

纪思婉说到动情处,泫然欲泣。

“他希望母亲能够健康长寿,年纪虽小,已经有一颗拳拳炙热的孝心,时光荏苒,如果他还活着,今年也正是花甲之年了。”

说到这,有点脑子的人都能猜出来,她这是在借自己父亲——昔日那位军功赫赫,转战商海,依旧扶摇直上的纪家话事人来表孝心,言谈之间,不可谓不动人。

心照不宣地,席间几个演技一流的阔太,赶忙攥起张纸手帕,作势擦着半点湿迹也无的眼角。

动作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糊了眼妆。

纪思婉在这氛围下,也很是自然地掩了掩鼻尖,整理表情。

顿住几秒,又接着说:“我是家里唯一的女儿,都说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可惜,我没能常伴父亲左右,现在,我唯一能为父亲做的,就是常常侍候在奶奶身边,代他尽孝,这颗寿桃或许不起眼,但是,却寄寓了我和爸爸一样、从未改变的孝心,一同祝愿奶奶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话音落定,她微微颔首,听台下掌声如雷。

卓青站的位置微妙,顺带沐浴在众人视线余光中,不得不也跟着漫不经心地数次抚掌。

从她的视角斜斜看去。

侧脸望向纪思婉的老人也好,冷眼旁观的纪司予也罢,却都是目朗风清,并无半分动容。

在纪思婉犹自重音腔调自己是“唯一的女儿”时,纪司予脸上,甚至有一瞬间……露出她看不透的阴冷情绪。

一闪而过,待到再要细看时,便只剩那恍惚从未改变的清透温文。

“……好孩子。”

等到掌声落幕,纪家老太太唇角一掀,露出个慈爱微笑。

她拍拍孙女儿冰冷手掌,“你父亲如果有你这样的口才,那该多好——他一个武夫,这辈子刚正不阿,最不喜欢阿谀奉承,其实人生在世,又有几个能像他一样,一路莽撞向上的?”

甚至于,还让他莽出了个大名堂来。

如果不是当年饮枪殉情,他再往上走几步,纪家的成就何止如此。

“不过也好,也足够了,”老太太转念一笑:“女孩儿家家会说话就是好,不用那么去冲去闯,给我省省心就行。我没有女儿,有个贴心的孙女,也是老天爷对我的大礼。”

分明是些体己话,倒听得纪思婉面皮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虚虚与老人拥抱过后,便转身退场。

后脚赶来的程雅晴瞪过卓青几眼,看二姐说完,急忙调整好面上情绪。

当即挽着丈夫,施施然上了台。

纪司仁咳得惊天动地,一如既往,只能由太太来代为发言。

红布一掀,送的是个模样颇为精致的翡翠观音。

“奶奶,我们专程去了趟南山……”

林林总总说下一大堆,偶尔夹杂着几句不太标准的港普。

情真意切是情真,三太惶恐又小心翼翼,讨好当然是真的。

无奈程雅晴讨好人的本事,和正常发挥的纪思婉之间,尚且隔了一百个叶梦,再加上家底远不如叶家丰厚,这么看来,实在有些欲速而不达的虚荣,下头附和声亦是寥寥。

她僵僵一笑,挽住丈夫的手,等待老太太说话的间隙,就像等待最后斩立决的死囚。

丈夫回以她另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只盯着脚尖,不说话。

老太太笑睨一眼:“孩子们都孝顺。”

像是放人一马。

“知道我这些年念佛吃斋,几年下来,这家里后头腾出的佛堂,光是请来的金身,就足有十八位,这下又添一位,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