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朝朝回到显阳殿,发现东暖阁的罗汉榻和折背椅都换成了软玉簟的垫子,小几上放了一盏井水湃过的杏仁牛乳,一碟刚刚出炉的荷叶饼,香气扑鼻。

笼烟已经回来了,坐在一张小杌子上,正低头剥着菱角。剥好的菱角堆放在粉彩的瓷盘中,摆出了漂亮的花朵造型。

听到她回宫的动静,笼烟抹了抹眼睛,匆匆站了起来:“娘娘回来了。”

朝朝见她眼睛红彤彤的,心中了然:“你都知道了?”

笼烟跪了下来:“奴婢失职,还请娘娘责罚。”在花家时,她就是朝朝身边的丫鬟之首;进宫后,又做了显阳殿令仪,乃显阳殿掌事宫女,问雪出了这么大的事,害惨了朝朝,她难辞失察之罪。

朝朝心下轻叹,想了想道:“罢免你令仪之职,罚俸一年,你可心服?”

笼烟的眼泪流了出来,伏地感激道:“多谢娘娘恩典。”这样大的过错,只是免职罚俸,却没有将她调离显阳殿,娘娘还是念着旧情,愿意信任她,给她将功赎罪的机会。

朝朝道:“起来吧,吃一堑,长一智,以后莫要再疏忽才是。”

笼烟应下。回头果然不敢轻忽,和浣纱一道,把朝朝身边的人又细细梳理了一番,将显阳殿经营得铁桶也是。

这会儿她站起,忽然想起一事:“娘娘,您不在的时候,窦小娘子递了一封信进来,带话说,您从前叫她打听的事她打听到了。”

朝朝疑惑,一时想不起来:她从前叫窦瑾打听的什么事?

她接过信拆开,匆匆扫过,顿时呆愣。

信不长,素白的信纸上,龙飞凤舞写着几行字。

朝朝,见字如晤:

昔日我拓下青玉簪上北卢文字,于近日寻得父亲部下一幕僚,熟识此文字者。簪上文字意为:吾妻乌兰。我等当日猜测皆谬矣。却不知“乌兰”为何人也?

吾妻乌兰。朝朝怔怔地看着那四个字,不知不觉,眼眶湿润。许久,她去妆匣中找出了那支赵韧重新送她的青玉簪,玉白的指尖缓缓抚过苍鹰背面那行弯弯曲曲的文字。

簪上的文字竟是这个意思吗?

恍惚间,她仿佛回到了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鹰奴单枪匹马,袭击了往达罕儿部送亲的队伍,抢走了新娘乌兰。山洞之中,他以己身为垫,抱她在怀,抬手将青玉簪簪入她发中,笑容张扬:“得了我的簪,便是我的人了。”

他早就告诉了她,他是她的鹰奴,可是,她却忘了他。

*

安德殿偏殿一片死寂的沉静,昏暗的光线中,赵旦瘫软在地,脑中皆是朝朝望向赵韧含情的眉眼,离开时决绝的背影。

强烈的不甘从心底升起:他那么喜欢她,喜欢了那么久。为了得到她,他费尽心思做上太子,以梧山书院,乃至整个花家的命运为筹码,逼迫姜润放弃了她;为了得到他,他甚至不惜忍痛伤害她,让她在病弱时一点点软化,好不容易接受了他。只差一点,他便能成功,到最后,却输给了一个谋朝篡位的无耻之徒。

他不甘心,他怎么能甘心!定亲四年,难道她心里竟一点都没有他?

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传来,越来越近。赵旦的心头渐渐生起希冀,是她回来了吗?

他抬起头,神情顿时僵住。赵韧停在他面前一步处,低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手中拿着的,正是他交给朝朝,用来行刺的戒指。

赵旦脸色微变,戒备地看着赵韧:“你想做什么?”

赵韧没有回答,缓缓转动着戒面。宝石打开,里面弹出一枚尖刺来。

赵旦如遭雷击:赵韧怎么会知道戒指的秘密,朝朝告诉他的?朝朝对他,竟连最后一点情分都没有了吗?她明知道,这是他意图弑君的罪证。

他不相信!他不相信朝朝会这么对他!“朝朝呢,她在哪里?我要见她,我要见她!”他浑身发抖,语无伦次,渐渐歇斯底里。

赵韧望着他,如望蝼蚁,目中只有无尽的冷漠与蔑视,冷冷开口:“你不配提她的名字。”手中戒指重重刺入他颈侧的经脉。

毒素入体,循着经脉迅速游遍全身,几乎顷刻间,他所有的知觉都已麻痹,耳边,只听到赵韧最后的声音,冰冷彻骨,不带任何感情:“一命还一命。”

胡说八道!赵旦愤怒地睁大了眼:他手上确实沾过不少血,可什么时候欠过他赵韧的命?

赵韧望着脚下七窍流血,死不瞑目的赵旦,许久,握拳按住了心口。

他仿佛又看到了玉泉关那个冰冷彻骨的夜晚:奄奄一息的少女,血染的长裙,决绝的话语。她说:“鹰奴,惟愿来世不复见!”

哪怕相隔一世,一字一句,依旧如利刃刺心,叫他痛彻心扉。

上一世,赵旦就在这时出现:“把她交给孤,孤会带她去见松石道长,救她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