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唯不负心

难不难的,又当如何?

村中邻家老妪,惯常拜佛敬菩萨的,得知施家又得一女后,叹施家要断根,她是个四村牵驴扯线,随手装了一把干菇,私下找了施老娘,低声劝道:“老姊妹,我和你一道在寺里拜佛的,嘴里但凡有一句谎话,定叫天打五雷轰。镇上有户人家,男家伤了身,坏了子嗣,他们夫妻岁尚青,家中卖着酱醋,不敢说多富余,吃穿定是不愁的。他们膝下荒凉,就想寻个康健的孩儿,不拘男女养在跟前解解孤戚。”

施老娘木然着一张脸,家中备着好些喜蛋,原是为添丁送喜,得了孙女,她心气不顺,就懒再办。

老妪见她不说话,催道:“老姊妹,是好是赖,回句话来,这不声不响连个眼法都没的,算怎么回事。”

施老娘道:“老阿姊,再别在我的跟前提这事,又不是灾年荒月的,活不下去不得洗才卖儿卖女。安生年岁,卖骨肉都是不积阴德,早晚家败人散的。”

老妪急了,道:“这哪里是卖,那也是好人家,好去处,那小夫妇没儿没女,又开着铺子,日日有进账,还能亏了养女?”

施老娘回道:“凭他如何,与我有甚的相干,再不好,再不如我意,也是我孙女,又不是养不活,给了别家算是怎么回事。”

老妪笑道:“你这老货老了老了,心肠倒软了,人也糊涂了,账也算不清了。早年为求子,村外头的江里溺死了多少小娘子,这人命何时值过钱?你家嫌女多,他家无儿女,你给他接,不是两处便宜的买卖。”

施老娘仍旧不应,道:“我贪孙儿不假,我再贪手上也不沾半点自己骨肉的血,江里死人骨头多,没一截是我造下的孽。我知你是好心,有好去处才来我这说,只我不能应。老阿姊,那是我孙女儿呢,我米缸中也有一捧余的粮,何至于把她送人离爹娘,造一场骨肉分离的。”

老妪知她耳根硬,打定主意,寻常人劝她不下,只好讷讷收声,说几句没边没际的话,悻悻走了。

阿萁正在瓜棚摘了一个蒲瓜,看这老妪兴兴头地来,蔫搭搭地走,心里十分疑惑。她岁数小,有些见不得光的事,家中大人哪里会告诉她,不怎么晓得这老驱做的什么营生。

反倒是阿豆常在村头村尾和各村童游荡嬉戏,有些人以为顽童无知,说起闲话来并不避忌,阿豆听后便记在心里,有趣的便学于两个阿姊,无趣的便抛在了脑后。

阿萁还在思索这老妪来家中的目的,阿豆从柴棚那钻出来,一溜跑到阿萁跟前,叫她弯腰,在她耳边道:“二姊,你说,嬢嬢会不会嬢嬢四妹是个赔钱丫头,把她给卖了?”

阿萁心里咯噔一下,问道:“好端端地怎说这话。”

阿豆一指院门,道:“呶,那臭婆子就买人卖人的,二姊,四妹这下定要被卖了。”

阿萁想了下老妪离去时的神色,倒安下心来,若是得逞怎会是这模样,施老娘定没有同意。她一揪阿豆的鼻子,道:“胡说,嬢嬢才不会卖四妹呢。”

阿豆瞪着眼,道:“怎不会卖,好好的四弟变成了四妹,嬢嬢不知怎么嫌弃呢。”

阿萁笑道:“我们没有被卖,四妹也不会被卖。”

阿豆呆了呆,抿紧唇,大姊已经许人家了,自然不会被卖,二姊得嬢嬢的喜欢,嬢嬢自舍不得卖,只自己和四妹还悬半树腰,都是可卖的。嬢嬢一个不高兴,四妹没被卖,自己反倒给卖掉了。阿豆越想越惊悚,倒吸几口凉气,暗暗告诫自己要听话。

阿萁摘得瓜,抽空去看了眼施老娘。

施老娘点了炉香,供桌前烟雾袅袅,她跪在蒲团上,三跪九叩,嘴里神神叨叨地不知念了什么。跪罢,从地上爬起来,嫌弃地看了眼阿萁,道:“别跑来探口风,放心,那讨债鬼我才懒怠理会,我也不知能活几个年头,轮不着操心,自有她爹娘。”

阿萁手里还托着个瓜:“我哪里是过来打听话音的?我是来看看嬢嬢,昨晚睡得好不好? ”

施老娘气道:“睡得好才怪,就恨自己不死,唉哟,看到你们就来气,走走,别来碍我的眼。”

阿萁吐吐舌头,拎着瓜跑了,阿叶在屋灶间烧饭,她这一日一夜,担忧不已,愁眉不展,对阿萁道:“阿娘自打昨日起,就不见起色,人也懒懒的,也不怎么要茶要饭,对着四妹也淡淡的,等得和四妹饿哭了才想起要喂。阿爹进进出出有事忙,不得相陪,我真怕阿娘落下病来,萁娘,你口齿伶俐,多去劝劝阿娘。没有阿弟,阿妹也挺好的。”

陈氏简直快要忧思成疾。盼儿不成,落下一层心事;施老娘自她生后,冷淡失望,自哭施家断根,又落一层心事;自己性子弱,本就在家中抬不起头,连生四女,以后更是低到泥里,这又一层心事;夫郎体贴,无一句问责,她反倒深感辜负,更添一层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