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落雨逢君(第2/2页)

“喏。”

她听着外头山响似得领命声,舌尖死死抵着上鄂,腾出一只手轻掩着怀里小郎君的口唇,防他睡中惊啼。暗室中闷热,热汗与冷汗混杂在一处打湿了整个后背,她耳后的一缕乱发蛇一般粘在那,好似会随时咬上她一口。

又不知过了多久,外头人声渐悄,她却仍旧不敢出声,直到暗门那又传来一长一短的敲击声,这才呼出那口一直含在嘴中的浊气。明亮的光线透进暗室,她抱着小郎从暗室里钻出来。

大雨仍旧噼里啪啦打着屋窗,原来这雨还没停歇。

不,这雨是再也不停了,无休无止地落下。东躲西藏间,她与顾家义士失去了音信,京中处处都是官差,好似每一个都在搜查追捕。她不得其法,只好逞着匹夫之勇,凭着心头一口滚烫的热气,跌跌撞撞到了城西码头处。

到底还是露了痕迹,身上官差嗅觉敏锐,步步紧逼。她抬头看着眼前的大船,她不知这条船从何处来,又要去到何处,眼见船上因着货物散落,几个船工惊呼忙乱,寻个空隙偷潜上了船。

她不过一只没头的苍蝇,专拣了脏乱臭窄的地方躲去。眼前这处船舱似是船工休憩的通铺,里头又黑又乱,臭气熏天,船板上床铺上乱七八糟扔着铺盖、衣物、草鞋、皮靴、酒瓶吃食。

黑魅魅的船舱中,有一船工竟没在外头忙碌,反而胡乱躺在一张床铺上,敞着短打衣衫,架着一条腿,一手拿着一只酒葫芦,嘴里低哼着:“春来三月三,燕儿聚又散,可怜我身儿单,无钱无米无瓦盖……”

小曲戛然而止,那船工似是惊觉有人,从床铺上爬起来。这人生得高大,眉目凶悍,兼吃了酒,整个人酒气冲天。

他和她都吓了一跳。

他没想到竟会有一个女娘闯进船舱中,木木地拢了拢敞开的衣襟,粗声喝道:“你这妇人,可是搭船人客?怎走到这处来……”他还要说什么,便听得外头声响有异,再看她,神色间就带上了怀疑。

她急得没了主意,抱紧怀里小郎,噙着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冲着他连磕了几个头,不等得他回应,又飞也似得起身找了个角落,将一床发霉恶臭的铺盖盖在自己的身上。

她的生,她的死,皆在他一念之间,她赌不得,又不得不赌。

几个官差凶神恶煞地搜捕到船舱中,嫌弃里头脏乱,随意翻了翻,喝问船工:“汉子,可有什么人躲到这来?”

她一瞬间,喉间发间,骇惧得几忘了呼气,惊魂不定间,她听到那船工抖抖擞擞道:“回天差,不曾见到什么人……可……可是走脱了什么大盗贼偷?”

“大盗贼偷?哼,告诉你,走脱了一个重犯逃奴,你要是见了,趁早报上来,还能记你一功,领得重赏。”

重利之前,至亲可抛,她的心整个揪缩在那。

果然那船工小心又迟疑地追问:“天差,不知是什么重赏?来来,天差吃口酒……”

她听了这话,浑身的血液倒流,将唇贴着怀里的小郎君稚嫩的脸:这番怕是走不脱,身在水上,不如投了水随娘子一道西去,黄泉阴司得个团聚。只是负了娘子的所托,怀中小郎何其可怜。

“什么重赏,你这等腌臜船工,走一趟远船,至多得个十两八两的银钱,你要是揭举有功,少说也得百两。”官差吃了几口酒,又不耐烦起来,“你多嘴多舌,问东问西,究竟有没有看到什么人?”

脏臭的船舱中凝着令人喘不过气的汗腥味,沉沉的,缓缓的,泥浆般慢慢流敞着。

她听到他笑:“官差,我不过问问,好心里有个底,要是撞见什么逃奴,也好得记重赏。届时,谁个再辛苦磨得脚起泡做甚的船工?”

官差听了这嬉皮笑脸的话,其中一个道:“走罢,与这等混人歪缠什么……”

雨声又悄然而至,不知从什么地方透进来,闷热船舱中多了一丝沁凉。她松开嘴,舌尖尝到自己唇边一点咸腥的铁锈味,她仍旧躲在那,劫后余生,浑身没有多出一丝的力气。

船工过来揭过脏臭的铺盖,垂眸看着他们。他生得高大,眉目周正,只乱乱糟糟的,不似什么好人。

“你怀中的小儿倒是乖。”他道。

她看着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抿了抿唇,将咬破的手指从小儿嘴里慢慢抽出来,她怕他饿,怕他哭,以血充作乳汁,由着他吸吮。

他恍然大悟,吃惊地睁大了眼,挠挠头,半晌才道:“你放心。”

她泪盈于睫,无凭无由的,她真的放下心,这人,不会出卖她,不会伤害她,会护她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