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香盈满室

江家小弟的一声惊呼,不但惊动江家娘子,还惊动院中恶狗,阿萁眼前一黑,一条浑身漆黑,毛长覆面,钝嘴抖着厚腮,四脚粗壮有如廊柱的恶犬从院门那扑将出来。

然后阿萁听江石喝止:“阿细,不许无礼。”

“阿……细?”阿萁揉揉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江石,这狗直立起来比人还高,怕有百来斤重,从上到下,从头到脚,除了一对眼睛小如黑豆,藏在毛发中几不可见,没有丁点能匹配“阿细”这个名。

江石安抚住恶犬道:“初时捡了它来,毛秃无尾,只两个巴掌大,我阿娘见了就叫它阿细,小心养了半载,竟是越养越大,”复又笑道,“它虽生得凶恶,性子却温顺。”

阿萁狐疑,黑狗阿细蹭坐在那,两边腮肉耷拉挂垂,尖利的犬牙外龇,硕大的狗嘴一张,滴下一串口涎,喉中发出威吓声,如同天雷闷响。

“我好似听闻,你家的狗曾咬过贼偷?”

江家屋院修得偏,不与村人相邻,孤伶伶抛在村尾。有贼偷寻摸到三家村,见江家孤偏,当是个发财的好去处,半夜翻进宅院,差点没让里头的狗给活撕了。

听人道那贼偷被江家父子扔出院门,都没了人样,鲜血淋淋,腿残臂缺,有出的气没进的气,好悬没一命归西。

因有此事在前,村人谈江家色变,家家户户遏令家中顽童不许在江家附近玩耍,免得一个不慎,填了他家的狗肚。

江石见她质疑,揉着阿细硕大的狗头,笑道:“它虽温顺,却也不蠢,半夜翻进来的定是歹人。再者那贼偷也是时运不佳,一脚踩翻了它的食盆,才惹得阿细狂性大发。”

阿萁半信半疑地偏头看了阿细一眼,阿细也歪歪大头看了阿萁一眼。因它毛长盖眼,一时也没找着哪处是眼睛,阿萁瞧得有趣,不由要笑。

阿细呜呜几声,又将狗头歪了歪,忽然高兴起来,冲着阿萁就汪汪大叫几声,阿萁只闻到一股腥味扑面而来,连忙拿手掩鼻。

阿细掩在长毛后的小眼似乎疑惑地眨了眨,许是知道自己遭了嫌弃,呜呜几声,站起身,夹着已经断得只剩一小截的尾巴,灰溜溜地避进院中,它也不进院,趴伏在门口,只将一只偌大狰狞的狗头露在外头。

胆小的人若是路过此处,乍见这户人家门口黑如炭、如鬼怪的大狗,怕不是要惊得夺路飞奔。

江石摇头叹道:“阿细是个小娘子,难免多愁善感。她本要与你亲近,谁知却遭了冷遇……”

一言说得阿细实堪可怜,阿萁心中跟着生起几分歉疚。

“大郎,你怎好胡言乱语,拿话引逗施家小娘子,令她心中不安。”江娘子牵着江家小郎,立在院门那笑吟吟地道。

阿萁这是第二次见到江娘子。

江家娘子名姓不详,来历不明,她携子嫁与江大后,深居简出,几不在外露面。江大又与诸邻交恶,这些年来,村人对江娘子知之甚少,不过依稀识得她的模样。

与那日在货郎那买紫罗盖头不同,江家娘子今日又是另一番打扮,秀发低低挽着倭堕髻,斜插着一支葫芦连叶素银簪,身穿一件浅青长袄,袖口衣襟绣着翠色卷叶纹,系一条葱白色六幅裙,袅娜纤巧,似有春风携着春色拂面而来。

阿萁上前福了一礼:“阿萁见过江婶娘。”

江娘子掩唇笑起来:“我家夫郎比你阿爹年岁尚要大一些,若是较真,你当唤我伯娘。”

阿萁微有难为情,江娘子看面容实是过于年青,她一时难以决择,依着自己的心意,叫了一声婶娘。

江娘子秋水双眸往阿萁身上一丢,看她身上脏污,皱着眉,轻斥江石:“大郎,你可是害施小娘子跌跤了?”

江石喊冤:“我再不知轻重,也不会跟她一个黄毛丫头计较,定是她贪玩,不愿回家做针线,在野地里打滚偷懒,沾了一身草屑泥尘。”

阿萁听他胡言乱误,心下气苦,偷偷移近江石,狠狠碾了几下江石的脚尖。江石倒好忍耐,痛得眉头一跳,脸上犹带着浮浪的笑意。

江娘子轻飘飘地瞟了江石一眼,笑道:“都生得比你阿爹还高了,怎还是旧时的毛病?明明没有歹意,非要说几句歹话壮声势。”

江石被江娘子揭了底,脸上泛红,大为不自在,江小弟躲在江娘子后面脑袋,捂着嘴偷笑。江石恼羞成怒,跨步上前,一把揪出江小弟将他扛在肩头,喝问道:“今日念了几页书,写了几张字?”

江小弟嫌兄长身太高,肩太窄,双手牢牢抱着江石的脑袋连声尖叫,求饶道:“弟弟错了,阿兄快放我下来,你不比阿爹稳当,要摔将下去。”

江石横眉怒目:“摔将下去才好,哪个让你笑的?”

江小弟亮如夜星的双眸笑得弯成了天边月,他弯下腰,附在江石的耳边,悄声问:“阿兄,这个小娘子是施姓哪家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