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山中有豕

阿萁将六文钱花用个精光,把施老娘心疼得直念叨。

施老娘先念阿萁:“明明指间没有生缝,怎守不得财?与你六文,连个半文都不剩。”又念阿叶,“你是阿姊,浑没半点的主意,倒由半大的妹妹做主。”再念阿豆,“给你铜钿,没捂得热就填进了肚,真是个贪嘴小娘子。”

阿豆还在院门口守着呢,闭着耳听施老娘念叨,偷将一点碎饴糖含进嘴里。

阿叶帮着施老娘晾晒,闷闷的,失了笑,她听了施老娘的话,心头难受,自己确实不妥当,身为阿姊却让妹妹打头理事。院中地上摊了篾席,铺晒着被褥,她低着头沉默地用棒槌将絮被敲得松蓬一点。。

阿萁舍得脸面扮得丑,笑着对施老娘说:“我当嬢嬢就是让我们尽用的。”

施老娘原本确实这般打算,只她一惯计算,兼又年老,忍不住就要啰嗦几句,翻着白眼强词夺理道:“哪个让你尽用了?往日怎没见你这般听话。”

阿萁便跑过将那朵山茶簪在阿叶鬓边,讨好笑道:“嬢嬢看,这花儿衬不衬阿姊。”

施老娘扭头看去,篾席边跪坐着的素面布衣的小娘子,恰是梅子青时,羞羞答答掩在翠叶下,眉秀长,眸水清,一朵红花压乌发,映得腮边如染轻红,似在瞬息间,梅子已微红。施老娘停了停,才平声道:“叶娘也该添些花、粉。”

阿萁敏锐地捉到了施老娘话里的一点惆怅,念转间,又听懂了那点惆怅,忽得伸手将阿叶鬓边的山茶摘下,道:“啊呀!说要讨个头上新,要留新年才好插戴。”转身进屋,道,“阿姊,我帮你把花先收屋中。”

施老娘看她模样,在她身后凉声道:“这春时要种,秋时要收,误不得!”

年少也知愁,阿萁看手中艳红的山茶,嫌它红得刺目,在屋中呆坐片刻,将头绳红花一并收到箱笼中,顺手将阿叶的针线笸箩带了出去。

阿叶一味沉浸在懊恼中,一无所觉,见妹妹拿了自己的笸箩出来,这才轻笑,问道:“怎拿了针线出来?”

阿萁道:“衣、被都洗晾好了,天又晴好,正好扎花。”贴心为阿叶搬来矮凳。

施老娘又想说上几句,动动嘴,到底没有讨人嫌,拍拍围袄轰走了院中四散找虫的母鸡。

农家不得闲,施老娘略坐了坐,吃了一口水,找来团箕将缸中霉着的干菜挖出来阴晾。施老娘这缸干菜做得细致,取的嫩叶菜芯,蒸腌晾晒费了好些的功夫,就为卖时得个好价。

阿萁上去搭手,道:“嬢嬢以前腌干菜都没这般费事。”

施老娘道:“家中自吃自不用费这些心思,还不是为图个好价。”

阿萁抿了抿唇,转转眼珠子,笑道:“嬢嬢快钻进钱眼子里去了。”

施老娘将干菜摊开,干干巴巴的脸笑成一朵花,道:“将来你阿弟读书识字要好些银钱呢,不早些积攒,哪里去挣浮财?”

阿萁吃了一惊,问道:“嬢嬢想让阿弟进学?”她知晓施老娘一直盼孙子,为着将来的孙子这边抠那边算,只没想到竟还有这样的打算。

施老娘道:“古话道:要想家门兴,还看主家命。你阿弟将来出息,也是你们姊妹的依靠。”想起自己做过的梦,更是喜笑颜开,道,“你这阿弟造化不凡,定是个有前程的,老婆子就盼着你阿弟改换门庭,洗了这泥腿,也穿紫衣袍。”

“命不由人,生就田舍汉,手黑背弯肚儿空,真是从生苦到死也挣不出长远来。”施老娘叹口气,“你阿翁在世时,还想叫你阿爹学文章呢,可惜你阿爹空长力气,学文习字却是两头不通。别家七窍通六窍,你阿爹一窍也不通。驹儿定不如你爹这般没用。”

“驹……儿?”阿萁呆愣。

施老娘喜道:“这是你阿弟的小名,大名届时请阴阳先生取。”

阿萁暗暗为陈氏心焦,落是嬢嬢期盼落了空……嘴上道:“嬢嬢,别家为好养活,都叫的贱名,大狗,阿豚,阿芥。”

施老娘“呸”了一声,又觉确是如此,当真坐那为难起来。

干风猛日头,日斜西时,阿萁摸摸晾着的被里被面,都已干爽,祖孙三人又忙忙碌碌取逢衣针缝被子,等得被子缝好,又近申末,好洗米升火做炊,零零碎碎又是寡淡一天。

只阿豆泰山崩了都不挪一挪,还在院门口守着呢,阿叶半途为她倒碗水,劝她歇歇。阿豆摇着头仍旧不肯,阿萁看她滑稽,笑拿了陈氏的盖头盖在她头上为她挡日晒。

施大家的施小八扒在院门看见,与施小七拍着手嚷:“小豆娘,十七、八,戴了盖头,要当阿娘。”

阿豆学得施老娘的泼辣,在地上挑拣了块硬土疙瘩,抬手就砸了过去,气冲山河怒喊:“打死你个混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