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显隆十四年,四月初,天朗气清,西内苑的樱桃园果实累累,宫里在此设下樱桃宴,宴请诸王、公主、妃嫔以及天子近臣。

当今天子年幼登基,如今正值风华正茂之龄,却性情冷淡,尤其是近两年,除了大节日,平日里几乎不设宴。

今日这樱桃宴极难得,养尊处优的一众人为了在天子面前露脸,讨得天子欢心,顶着日晒,亲自摘樱桃献上。

园里一簇簇熟透的樱桃玲珑可爱,色泽诱人,香味扑鼻。

薛妍穗却无心欣赏,她两手用力抓着树干,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白皙的手背上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她双眼闭得紧紧的,长长的睫毛不停的颤抖,泄露了她的愤怒。

“出来!说好的投个好胎,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出来解释!”薛妍穗在心里一遍遍质问,她上辈子吃了大苦,也积了大功德,一身金光闪闪的功德,让她换了下辈子投个富贵安康、一生顺遂无忧的好胎。

结果她一睁眼,却成了一本书里与她同名同姓的凄惨至极的炮灰。

然而,任凭她质问了上百遍,没有听到一点回音。

悔不该信了“鬼”话,薛妍穗一拳砸在树上。

这里薛妍穗一腔怒火无法发泄,不远处传来一阵年轻女子娇娇俏俏的谈笑声,越来越近。

“奴婢参见贤妃娘娘,参加高婕妤。”

距离薛妍穗十步左右,她的两个宫女谄媚行礼。

吴贤妃下巴高抬,对着薛妍穗点了点,极为傲慢无礼,“尚药局从年后就上报薛贵妃病情缠绵,本宫代掌六宫,着实忧心。没想到陛下设宴,薛贵妃这病立马就好了。”

这话说得刻薄,高婕妤放声大笑,“不是病好得快,是不装了吧。贤妃娘娘出身望族,素来纯善,不知道这世上有些人出身低微,手段卑劣。”

吴贤妃心里得意,却故意嗔怪,“贵妃乃是齐国公之女,家世显赫,齐国公府的二娘,是名动京师的才女,天下士子无不仰慕。而贵妃身为二娘之姐,应不会使这种低贱手段。”

高婕妤不怀好意的撇了撇嘴,“娘娘太心善了,竟拿她与薛二娘比,薛二娘是何等样人,父为国公,母亲出身博陵崔氏嫡脉,生来高贵,才情纵横,岂是她一介村媪之女能比?说来娘娘之母亦是崔氏之女,娘娘与薛二娘才像是一对姐妹。”

吴贤妃露出自矜的笑意,高婕妤夸她与薛二娘为姐妹,说到了她心坎里。

两人毫无避忌,当着薛妍穗的面,摆着傲慢的神态,说着诋毁的话语。

“村媪之女。”吴贤妃嗤笑,一副我乃尊贵之人不与你这低贱之人计较的高高在上,“随她去吧。”

“本宫还要查看宴席、礼乐是否妥当,回。”

两人将薛妍穗鄙夷了一番,在一群宫女、宦官的拥簇下离开。

“奴婢恭送娘娘。”

薛妍穗的两个宫女恭敬行礼,待看不到吴贤妃等人的身影,脸上的恭敬一扫而空,对着薛妍穗阴阳怪气,“早说了这种地方不是你该来的,非要来,这不是送上门让人羞辱吗?现在舒心了。”

薛妍穗一手扶着樱桃树,一手攥成拳,雪白的面孔上,一双横波秋水眸,此时乌沉沉的,如两汪深潭。

亲爹薛成一朝显达,贫贱之时倾尽全力供养他的糟糠妻暴病而亡,另娶望族贵女。薛妍穗襁褓之中失母,小小年纪就在高门继母手下讨生,明明是嫡长女,却性情懦弱,连下人都不将她放在眼里。

薛成私德不修,却老谋深算,步步高升,先帝病重之际,将年幼的太子托付给他。先帝崩后,留下遗诏,命薛成为辅命大臣,加封齐国公,辅佐幼帝。

这些年,薛成权倾天下,薛府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然而,这一切都与薛妍穗没有关系。名动天下,皇族贵胄、少年才子争相钦慕,天下女子艳羡的是她的异母妹妹薛二娘。

薛二娘名华棣,一出生就父疼母爱,万千宠爱在一身,容貌清丽,才情过人,十五岁行过及笄礼,便成为京中最耀眼的贵女。她的人生葳蕤璀璨,不识一点愁滋味。

京中传出笑话,薛府有二女,萤光与皓月,瓦砾与明珠。当然,皓月、明珠是薛二娘薛华棣,长女薛妍穗是那不入人眼的萤光、瓦砾。

薛妍穗冷笑,在这本《帝宠无双》的书里,女主是薛华棣,而与她同名同姓的原主薛妍穗是用来衬托女主清丽出尘、才情动人、至纯至善的炮灰女配。

所以原主薛妍穗长相明艳无双是错,过艳则俗,安静不争是错,懦弱无才,甚至她救济落魄时的原男主昌王都是错,小小年纪心机深沉,面目可憎。

先帝英年早逝,膝下仅二子,中宫嫡长子登基为帝,就是当今天子,幼子是宫人所生,封为昌王。太后不喜昌王,昌王刚满六岁,就从宫中迁出,进了王府,王府中上至长史下至宫女、宦官,都是太后的人。昌王小小年纪,活得战战兢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