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正是黄昏时候,天色尚还算早,裴中钰与道人一起下了山,循着路到了三年前初初见面的那片古木林里。

道人换了一身正经的行头,表情甚是严肃地拍了拍他的肩头,“事先可说好了,成与不成一切都是命数,可说不准你一定能找得到人。”

想了想又还是忍不住捻着胡子再劝一句,“唉,真是不好办呐,要不然还是算了吧。”

裴中钰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道人只得轻哼一声,蹲在树边点好带下来的香烛,“行了行了,不管你了。”

裴中钰倒没听清楚他说了些什么,只静然看着长路尽头。

河溪里的水还是清澈明亮的,漫过石桥,波光粼粼半浸斜阳,就像那年第一百零一次的相遇。

晚来的风猝然灭了四下摇曳的烛火,眼前似清水潋滟一般地拂过了一阵光,他想,接下来应该是他们的第一万零八百九十一次相遇。

古木林中虫鸣鸟叫,河溪水轻流哗哗。

道人比着手算了算,望天摇摇头,长叹一声,喃喃道:“不大准,不大准呐。”

……

兰昉城位于大晋与北岐的边线,历经了北地的风霜,伫立一方。

夕阳西下,老旧的城墙倒下幢幢斑驳的影子,在这个秋日落幕的时节里,添着三分萧索。

城门外是一片荒芜枯黄的草地,不见边际,只是零零落落的几棵柳树随风摇条,飘落着几叶最后的青绿。

少年坐起身,眉稍垂垂下落着,又沉默地抬起眼来,残阳血色里不见年少的稚嫩与意气,而是天边落日也煨不去的冷淡沉寂。

他愣愣坐了一会儿,四顾打量,漆黑的瞳眸里浮过几分茫然。

青苍的天色里鸿雁南归,去无痕迹,他仰着头,看了一眼,很快又半阖了眼帘,慢慢站起身来,系好松松垮垮的衣衫,背对着城门,一步步漫无边际地走在的荒芜草地里。

兴平元年,太上皇将将禅位,随明衷皇帝遍游山河。

北地的风又干又冷,这位闲不住的上任帝王从马车里探出头,展眼望着这方广袤的土地,揉了揉脸,冲外面骑着黑色高头大马,身穿甲胄,腰佩弯刀,面容硬朗的中年男人叫了一声。

“老楚,这还得走多久啊。”

宣平侯驻守北线边界,声音爽朗,“陛下,这还早着呢,少说也还要一个时辰,不过您放心,天黑之前能到的。”

太上皇叹气,“父皇有些疲乏,咱们还是走快些的好。”

宣平侯笑应了两声,明衷皇帝也掀开帘子往外望了一眼,目之所及,正正好与一人的视线对上。

那是一个约莫十一二岁模样的少年,手里握着剑,脊背挺直立在树下,穿着一件霜色的长衫,衣裳宽大了不少,松松挂在身上,却也丝毫不影响清俊的仪容。

饶是他也忍不住暗道一句好俊俏的少年儿郎。

车队慢慢走远,明衷皇帝坐回马车里,喝了一口茶,又闭目养神。

少年直直望着,垂目看了看攥在手里的发簪,踩着松软的枯草,顺着地上的辙痕,远远缀在后面。

有士兵发现了人,警惕地绷了绷神,驱马禀报。

宣平侯往后一瞥,皱眉道:“估计也是顺路回兰昉城的,一个小郎君而已,看着点儿就是了。”

他停下话须臾,又说道:“与其说这个,还是小心着北岐的铁骑兵。”

这半年不大安宁,北岐初上任的女帝野心勃勃,仗着北地人强马壮,丝毫不把盟约放在眼里,大有随时挥兵南下的意思,屡屡进犯大靖边界,尤其是那一支新组建的铁骑兵,在荒野之地四处游击,好比之天空雄鹰狡诈凶残,麻烦得很。

眼见他们暂时没有抵抗之法,最近半个月更是嚣张,常常到城外寻衅挑事。

正是因为如此,为保安全他才会特意亲自来接这两位陛下。

说到那支骑兵,护卫的士兵们都凛了凛神。

宣平侯也是打起精神,暗想那些家伙昨日才来了一遭,今天应该不会出来吧。

他循着眼,却不想天不遂人愿,才又走了不到一里路,就听前方烈马嘶鸣,一列黑甲骑兵陡然蹿出的虎狼,支着长刀,划地飞驰而来。

北岐的这支骑兵就像他们新上任的女帝,杀伐果决,狡猾狠厉,从不给敌人留下任何余地。

此次他们接到宣平侯楚执出城的消息,早早就出动了五十余人,在此地埋伏等候良久。

别看五十人少,却个个都是骁勇善战的精锐,他们之间多有默契又极善配合,是北岐最好最难缠的一列骑兵。

因为他们的突然出现,荒野上气氛骤然凝滞,整齐有序的车队被迫乱成一团。

后面的少年停缓了脚步,想起刚才那个马车里鬓发斑白的老人,轻扯了扯嘴角,还是往前走了过去。

前面已经打了起来,刀剑声呼喝声并着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还有北岐兵嚣张拔高的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