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到了二月春风似剪刀的时候,就是长姐入宫的日子,塞和里氏是通宵未眠,李氏虽然眠了一觉,但是天未亮也醒了过来。

内务府送宫女进宫的驴车早早停在了后海的大路口,这番正黄旗下包衣足足选了十余人,与吴雅氏相熟的万琉哈氏家的女儿也选去了两个。

塞和里氏边哭边送,从小受李氏教导的大女儿勉强还能维持得体,这眼圈含泪不敢在人前落下,只是圈着额娘不停嘱咐“保重”二字。

李氏拄着拐杖远远跟在武威一家身后,而额森则是一大早就跑了出去不见人影,听李氏说是怕看见大孙女走,于是去小庙里躲了起来。

宫女进宫只能带几件贴身衣物,身上现在穿的等进了宫也得脱下换上宫女的藏青色衣裳。

自打定下了要入宫的日子,塞和里氏就开始开始给女儿做内衬的衣裳,从夏天的单衣到冬天的棉夹袍一样都不少,一口气做了十来件。

她却不知,乖巧的大闺女默默地收下她为娘的一片心意,却把一句话深埋在了心底。

她如今才十五岁,塞和里氏做得再多也顾不了她在宫里接下来的十五年。

“吃饱点穿暖和点,千万别贪凉病着了,知道吗?”

塞和里氏一张嘴就哭了起来。

李氏拄着拐上走上前,素来清冷的面容上透着深深的疲态,不过几日的功夫她看上去竟苍老了几分。

不似塞和里氏的哭哭啼啼和絮絮叨叨,她只是平静地对孙女说了一句话:“记得阿奶的话,忍字心头一把刀,遇到事多想想你的阿玛和额娘。”

她话里有话,连珍珍都听懂了,她蕙质兰心的姐姐又怎么不懂。她氤氲的双眸隐含了一丝深沉的痛,郑重地朝阿奶一顿首。

珍珍的眼睛被眼泪模糊了一片,用力一揉,手背上全是泪水。

自打穿过来后姐姐是一家人里对她最好的人,现在姐姐就这样突然地离开家去宫里伺候人,三十岁前都不得归家。

珍珍恨得在心里把康熙爷祖上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哼,什么圣祖皇帝,什么一代明君,就是个迫害人的封建统治者!

她一头扑进姐姐怀里紧紧地搂着她。

“姐姐要能写信你给我写啊!”

珍珍不懂深宫里的规矩,倒是武威含泪说:“别瞎写什么了,宫里不让往外头传消息的,进了宫就一心一意伺候主子们,别坏了事,别惹主子们生气。”

她的姐姐在听到阿玛的嘱咐时,本来含着的泪终于是掉了下来。直到她上了车还掀着帘子,依依不舍地与她们挥手。

珍珍的眼泪一下涌了上来,她仗着年纪小,跑到马车前趴在车板上哭着说:“姐姐,等姐姐出宫后珍珍养你一辈子,你一定记得要回来,回家来。”

姐姐解下自己的帕子最后一次为妹妹拭泪,“好,好,姐姐等着你,姐姐一定等你。”

时辰到了,内务府的人开始催发,隔壁万琉哈氏家的女儿红着眼睛过来,拽了拽她的胳膊。

“咱们要走了,赶紧过来坐好吧。”

姐姐将帕子塞进珍珍的的手里,死死地咬着唇一扭头钻进了车里,不再去看家人一眼。

珍珍呆呆地站着,手里捏着姐姐的梅花帕,上面有她的泪亦有姐姐的泪。

初春的风像刀一样刮在脸上生疼,然而从今往后再也没有人在起风时为她挡风,会在下雨时为她遮雨了。

到了时辰,内务府人驾车启程。就在驴车掀起尘埃时,有一高瘦的身影从远处狂奔而来。

珍珍定睛一看,是已要去从军的费扬古,他身上还披着皮甲,应是从大营里临时奔来的。

“妹妹,妹妹!”

"哟!"也不知道是哪个街坊惊呼了起来,“这费扬古小子怎么回来了,不是正在操练不日就要去南边打仗了吗?”

“唉……他不是喜欢武威家那个丫头吗,也是作孽,大概专程来送一送。”

街坊的议论在珍珍耳边晃过,她伸长头看见费扬古一路跑着追着入宫的驴车,一路跑一路喊。

“妹妹,等我去南边挣了军功回来我就去你家提亲,多久我都等你!”

“多久我都等你!”

珍珍突然又一次想起了郎清,当年她非要考离家千里的某校,她第一次去机场前,郎x也跑到她家来说过这话。

混着对姐姐的不舍,珍珍扑在塞和里氏的怀里肆无忌惮地哭了出来。

武威见小女儿哭到如此伤心,也搂着她的头说:“小珍珍不哭了,不哭了,阿玛心疼呢!”

珍珍这一哭近乎歇斯底里,也是她来到这个朝代第一次如此哭泣。

等到她哭停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塞和里氏打了水给她擦脸时,额森这个在大孙女离开时怕哭躲起来的老头终于跑了回来。

他看见花猫似的珍珍拖着一瘸一拐的腿走过来拿了塞和里氏手里的帕子,粗手粗脚地给小孙女擦起了脸,“二丫头,莫伤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