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绣鞋(第2/4页)

又软语劝慰新月,贾芹几个也都捧着说话,这新月才平了神色,坐下来。

这女子有几分才情,本想请薛蟠几个行雅致些的酒令,众人或作诗或吟赋,得了头筹的才能饮她镶珠嵌宝鸳鸯戏水弓鞋里头的酒盏。不料这几个穿着打扮的富贵风流、人模狗样,却个个都是银样镴枪头,不学无术的种子,倒叫新月更委屈了。

酒过三巡,薛蟠见这新月仍是端着一副悠悠愁愁的作态,偶尔才应承几句,不由得起了骄性,点着新月道:“又不唱曲儿,也不喂酒,要你作甚!”

贾芹忙拦着他,又像新月炫耀:“贵妃娘娘嫡亲的表兄,向来人捧着他,今儿这样给姑娘作脸,已是不得了了。”

这新月听了,这才脱下一只绣着绿鸳鸯的大红弓鞋,叫他们赏玩,贾芹道:“都说香艳欲绝,魂销无骨,可叫咱们一观?”

说着,又捧杯就盏的说些乖话,直到薛蟠面露不耐之色,这新月才轻轻褪去罗袜,把一只小脚搁在绣凳上随众人观赏,贾芹等瞧时,果然棱棱窄窄,弯如新月,可托在掌中把玩。

旁人看的都是白嫩上面、弓月侧面儿,听多了溢美之词,纵然不好这口,也觉好看。独薛蟠,因说话造次惹得新月不喜,做到了他对面去了,这一放在绣凳上,脚底叫他看了个正着。没见过,不能体会腐儒那些‘奇巧’审美的薛蟠一见那除了大脚趾外的四个脚趾都扭曲平贴到脚底,畸形扭曲之极,登时一口酒水全喷了出来。

偏贾芹之辈以为他见着新奇,忙拉他近前观赏,薛蟠想起云儿说“骨头渣子都烂肉里”,益发觉得那双尖尖角的金莲都腐臭了,贾芹还把酒杯放在弓鞋里叫他拔头筹。薛蟠再忍不住一把推开贾芹,几步冲到窗前大吐特吐。

薛蟠生的高大,随了薛姨妈的面貌,亦是个脸若满月的好相貌,也常爱学都中风流纨绔在头上簪一朵鲜花,此时吐得黄胆汁都倒出来了,赤金镶宝发冠上簪的那朵“飞燕新妆”粉月季早不知掉到何处去了。

贾芹几个好不容易又拍背,又拿茶给他漱口,叫薛蟠缓过劲来。那新月先是唬住了神,现早已羞愤欲死,服侍她的青衣丫头赶忙请老鸨子过来。

薛蟠脸都黄了,呆霸气上来,也不往新月那处看,眼睛瞪得如铃铛一般,照着老鸨子破口大骂。

只把那老鸨子气的脸色青白,唾道:“老母猪敲门,哪儿来的蠢货,你一个风月场的门外汉,到我这里妆什么斯文!”

薛蟠何曾受过这气,登时唤过长随小厮一通打砸。贾芹等人见闹大了,都想先溜走,又唯恐只留薛蟠在这里,叫他恼了不能再哄他散银钱花用,只得苦苦相劝,又偷了薛蟠一张百两的银票子塞给老鸨,才得全须全尾的走出这软红馆。

却不料此事教人看去,且着软红馆里多是有半瓶墨水的所谓文人雅士,次日朝堂上就有言官风闻弹劾,说勋贵不能管束子弟,有薛姓子弟枉法跋扈,仗势欺人。

此事虽微不足道,却牵一发动全身。若是下了薛蟠之罪,有心人定会借故宣扬,流出什么“圣上和大臣亦喜小脚”的话来,闹不好民间就把这裹足奉为金科玉律了。

朝堂上当今还未发话,就有都察院右都御史出列,启奏道:“臣有本奏。”随即洋洋洒洒,却是弹劾那崔明桂欺世盗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原来这崔明桂出生农家,生父早逝,寡母将起抚养大。这崔明桂有几分歪才,得了乡绅青眼,许下婚约,举家资助他读书科举,崔明桂寡母亦十分中意乡绅之女。可这崔明桂却是个忘恩负义的中山狼,一旦中举就翻脸不认人,钻营着娶了个盐商庶女,霎时便富贵抖擞起来,其母百般劝诫亦是毫不入耳。自打江南兴起小脚之风,这崔明桂上蹿下跳,写了无数文章,又嫌弃寡母一双大脚,竟把老人家藏回老家,如今他这老母亲只凭自己耕种些土地和乡邻接济度日。

右都御史道:“裹足之风不止,危害日广,民议鼎沸,恐生乱象。”

又有数人站出:“臣附议。”

把女子裹足拿到朝堂上说道,也算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了,不少官员都不以为然,谁料御阶之上金口开了:“昔日楚灵王好细腰,故灵王之臣日食一饭,束腰肋息,只能扶墙而起。久之,武不能御敌,文不能安邦,终而国破,灵王吊死荒郊。诸位看这裹足与细腰比之若何?”不等臣下答言,已然大怒:“前朝殇帝之鉴尚且不远!”

皇帝一直隐忍不发,此番暴怒,朝堂之上立刻跪了一地。

“女子缠足,百般痛苦,鲜血淋漓,更有种种疾病,由此而生。朕以为戕损儿女之手足以取妍媚,犹之火化父母之骸骨以求福利也……自今日起,昭告天下:令旧裹女子放足,新裹者不可为人正室;凡所有官员,其妻若裹足者,一概褫夺诰命敕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