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第3/6页)

三福永远都记得二福跑到学校给她送钱的那一瞬间。

二福那深蓝色的工装上全都是洗不干净的油污,他却笑的像个孩子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来塞给三福,说那是他攒了很久的,三福的学费。

三福永远也忘不了,二福伸出手的那一瞬间,他指间黑色的油渍,和指甲里洗不掉的东西,都那么的触目惊心。

然而二福却是笑着的,他好像什么都看不到,只是很满足又很快乐。

三福毅然接下那笔钱,因为她知道,只有她收下了,她的二哥才会更开心。

也就从那次开始,二福每每都会给三福送钱来,有时候多一些,有时候少一些,直到二福工作了,每个月送来的钱就固定了。他还会时不时带三福去饭馆吃一顿,三福记得他总是只要一碗面,不舍得吃别的,却总劝三福多吃一点,又借口说自己在厂子里吃过了,撑的慌。

三福趴在桌子上,她一双眼睛出神的看着外面,外面的天空似乎都被雪花染白了,屋顶上树枝上,都堆满了白雪。她的思绪不停的往远方飘去,向过往散去,她又想起去偷偷看大福的那天。

自从和大福吵了一架,回去后的三福怎么想都难受,觉得大福既可怜又可恨,看着张抗抗寄来的东西,里面还有大福最喜欢的炸鱼,她捧着冰凉凉的透明罐子,看了几天后,又毅然提着去了大福学校。

可这次她却在学校门口就见到了大福。

大福抱着一兜的东西往外走,他走的比较急,步伐很快,好像是怕被别人看到一样。三福没有叫他,只是在后面跟着。

大福的学校门口往北不远处就有一个邮局,三福跟着他一直走到了邮局门口,眼看着大福转身就进了邮局,三福也跟了过去。

大福站在柜台外面,里面的工作人员问他要办什么。

大福就说寄东西。

寄东西是要查验的,那人站起来,隔着铁杆栏伸出手就去翻大福拿来的包袱。

大福解开了包袱,里面露出来的都是一些衣服。

那人粗略翻了翻,见都是衣服,就说:“这得缝好喽,你这样我不能给你寄。”

大福立刻说:“我知道,我就想着让你看完了,我就缝。”

那人点点头,指一下大厅里的桌椅,说:“去那缝吧,桌上有针线。”

三福就看见大福连忙抱起那些包袱就坐在了椅子上,他在桌上的铁盒里翻了一会儿,找到针线后就坐在那里缝了起来。

大福似乎不想让人看到他,背对大门坐着,所以三福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

她只能看见大福低着头,弓着身子,坐在那里仔仔细细的缝着那个包袱。

三福也不知道她看了多久,一直等到大福把东西缝好了拿到柜台去寄,三福才注意到他身上那身单薄的蓝色外套和裤子。

三福只觉得心里绞着疼,她想跑过去问她大哥,为什么把自己搞的这么狼狈,为什么自己穿的那么寒酸还要给别人寄衣服,为什么要把自己仅有的几件冬衣都要寄走,他要寄给谁,谁那么重要,比他自己还要重要!

可三福始终没有去。

那些问题的答案不言而喻。

大福是在给何艳丽寄东西,三福亲眼看见大福最后又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叠整整齐齐的钱来,塞进了包袱里面。

三福还能再说什么。

她转头就往回走。

她能理解大福,完全能理解。

可她又讨厌大福,就像讨厌自己一样。

有些东西是一生永远无法扔下的,像出生的环境,像贫穷的烙印,像自己的父母。

可扔不下的时候,就要去面对。

有些人就能做到,他们心里坦然,坦然接受一切,再做好万全的准备去试着改变。

有的人就不能,他们只想拼了命的往前冲,试图走到最远的地方,然后摆脱身后的阴影,却不知道,那些阴影只会尾随着他们,永远跟着他们往前走。

前者就像二福,他做到了面对,也就能彻底摆脱。

后者则是大福,他一心想要离开,却发现自己那么努力,最后依然停在原点。

三福不知道,她又属于哪一个。

外面的雪花还在悠悠的飘着,很悠闲的样子,缓缓的落下,又不会在乎自己轻飘飘的身子将要被风吹到哪里去,好像只想跟随那呼呼的北风一样,风往哪里吹,它们就往哪里飞,反正飞到哪里就落到哪里,到处都是白茫茫的,落到哪里它们都是开心的。

而且它们才不管什么除夕不除夕,过年不过年呢,它们只想在能飞的时候再多飞一会儿,所以这纷纷扰扰的大雪就没见着有要停下的意思。

三福趴在桌上看着它们,心里一下恍然,对啊,今天是除夕呢。

三福看着看着眼角就滑出了泪,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只是想哭,心里难受的紧,趁着这一会儿没人的时候,也想像那肆无忌惮的雪花一样,好好的跟着自己的心哭一阵子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