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机锋禅意

龙鹰随法明从水道偷返襄阳,城防不见特别加强,或许守兵被调往节度使府去。

法明领他从后院进入市东的一座佛寺,寺园里有通往地下室的秘道。秘室二丈见方,通气良好,置有兵器、弓矢和替换的衣物,还有易容的工具和材料,法明剔亮两盏油灯。

龙鹰揭开丑面具,道:“这个鬼东西经你老哥的妙手后,重量增加了一倍,戴起来则辛苦了十倍。”

法明拿起一瓶药酒似的白色液体,递给他道:“用化颜液洗干净你的易容宝物,如此可以假乱真的面具,你以前告诉我,我也不会相信。待本王处理好自己后,再来伺候你。”

看着他在铜镜前坐下来,龙鹰道:“是否在所有重要城池,你都设置如此般的地下室?”

法明以沾上药液的湿巾抹面,随口答道:“你道这是容易的事吗?只挑了几座重要的大城,襄阳刚好是其中之一。当年师姐之所以能迅速平乱,我在暗中出了很大的力,日后如果要对付大江联,我可以在多方面帮你的忙。”

龙鹰瞧着他逐渐恢复原来样貌,好奇的问道:“我愈来愈清楚老哥的事,不怕将来变回以前敌对的关系,会大大不利于僧王吗?”

法明脱掉假头发,露出有戒疤的秃头,登时回复宝相庄严的高僧模样,轻描淡写的道:“若本王需与邪帝进行大规模的战争,那代表本王已走进穷途末路。唉!邪帝可知道,本王从来没有知心好友,你或许仍算不上我的好友,却肯定是知己。”

法明长身而起,道:“来!给我坐下,让本王示范一次完美的易容妙术。”

龙鹰依他之言坐下,道:“真古怪!在你说小弟是你的知己前,我从没朝这方向想过,现在却有很深刻的感受。我所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你都知道了。”

法明一边调校颜料,边道:“假若仙门确有其事,那我们这不断生死轮回的人世,还有何意义可言?”

龙鹰道:“或许唯一意义,就是生和死,以及其间的经验。”

法明一边以药液为他涂面,一边道:“可是在生死轮回下,经验并没有延续性,今世的经验,于我下一世有何裨益?若依佛论,谁都不知道下一世是否仍可做人。”

龙鹰沉吟道:“僧王说得对,所以我们今世得悉仙门之事,可能是经不知多少世的经验和修行而来,一旦错失,或许千百世后才会有同样的机缘。”

法明现出深思的神色,没再说话。

龙鹰独自一人,光顾樊城外渡头的食档,连吃两碗面,大尽食兴。由于天亮不久,渡头人流不多,但仍令他感到当地活泼的生活气息,那种日出而作的动人感觉。

他没有动脑筋去东思西想,只是任由眼前的一切映进心里去,自然而然便有种深刻和亲切的丰饶滋味,似能深入体会到表象下更深一层某种难言的东西。眼前的人间世,无尽的丰美起来。每事每物,其底下均暗蕴着更深层的意义,赏之不尽。

伟大的襄阳城矗立对岸,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大小战役无数。东汉时孙坚率兵攻打襄阳,被冷箭所杀。三国时关羽与曹仁于此展开激战,水淹七军。东晋时大将朱序在此力拒苻丕,朱序之母韩夫人率妇女在襄城西北角筑起一道二十多丈的新城,使敌人功败垂成,未能突入。

这种与历史连结的感觉,令眼前景象更似不受局限,在时间上无限地延伸。扮成普通行脚商的法明来到他身旁坐下,叫了碗卤肉面,欣然道:“事实与我猜想的,出入不大。”

龙鹰道:“老哥真有办法,打个转便可探听到李显的机密事。”

法明道:“看似轻松容易的事,背后不知花了我多么大的工夫。此女确是来自外地,是大食国的人,与宗楚客和十多个长安各家派的高手,七天前抵达房州,翌日李显全家秘密迁来襄阳,住进节度使的官署去。三天前房州的庐陵王府曾起火并传出激烈的打斗声,至于当晚发生过什么事,则人人守口如瓶。”

热腾腾的卤肉面来了,法明没空说话,大吃起来。

龙鹰笑道:“小弟可想象你在寺内大吃大喝的情景。”

法明放下竹筷,正容道:“或许你不相信,我平时是个恪守清规的人,不沾酒肉,只有当我扮做另外的身分,才会嫖赌饮吹,样样不拒。哈!不用瞒你,那种破戒的滋味,非常痛快。”

龙鹰道:“这叫有压抑方有快乐嘛!所以做皇帝最惨,哪来压抑可言?只有过度吃喝、过度荒淫、过度任性。而过犹不及,何来快乐可言?”

法明笑道:“完全没有又如何?到神都前的日子,你是怎样捱过去的?”

龙鹰指指脑袋,道:“靠的是这个拍档伙伴,例如读一本书,我会忘掉外面的世界,投进书内的世界去,告别了寻常生活的平凡,驰骋于无限的想象天地。那是忘掉一切的感受,没有了时间,上下古今,无远弗届。哈!看的当然不是孔孟的书、伦常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