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第七章 纵论人生

龙鹰避而不答,因不知如何回答,更怕欲盖弥彰,微笑道:「小可汗别来无恙!」

台勒虚云似并不在意他读卷的事,目光投往驶经永安渠的一艘风帆,满载沧桑的眼睛闪动着某种难以言表的情绪,龙鹰既感熟悉,又觉陌生,是他独有的,对生命同时眷恋和倦怠,发自心内落寞和疲惫的意态。

他不愠不火的道:「轻舟这句话,不无讽刺意味。北博之战后,我躺床大半年,最近方告复元,而轻舟仍纵横得意,贯彻到哪里均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作风。长安并不例外,三数天工夫,几将长安翻转过来。」

世上大多数人,说的一套,做的又另一套,但台勒虚云肯定是其中一个例外,对已发生的事实毫不隐瞒,亦不介意间接承认失败,因他眞的不把成败放在心上。

台勒虚云发乎肺腑的谦虚、不造作、内敌、眞挚,是龙鹰从未从其他人身上发现过的,通常智慧愈高者,愈是目无余子。

龙鹰有点不知该如何应对,方得体妥当,即使普普通通的言词,只要是台勒虚云以他的方式说出来,配合他带点落寞味道的魁伟容颜和表情,内里总积蓄着奇诡的能量,可撼动别

人。

道:「掀风作浪的非是范某人,小弟是被逼的,次次如是,小可汗当如小弟般清楚明白。」

台勒虚云吁一口气,叹道:「轻舟极可能高估了我,低估了自己。我们眞的可以清楚明白吗?假设我们每一个人都是命运的囚徒,永远没法越狱,轻舟或会重新思量你我眞正的处境。」

龙鹰心内涌起寒意,此人智慧之高,已到了使人无从揣测之境,事实上他这番话,恰是他们处境的写照。台勒虚云和自己发展至今天的关系,仿如冥冥之中,自有主宰,非任何人力能逆转。

他的说话,充盈自我探索、自我解梏的味道,哀乐其中。

龙鹰一时乏言可说。

台勒虚云轻描淡写的道:「我们现在可算是战友和伙伴吗?」

龙鹰眞的不想睁着眼说谎,坦然道:「对此我感到糊涂,很难予小可汗一个直截了当的答复。表面看,我们间再无解不开的矛盾和死结,而在未来一段很长的时间内,于大方向上,我们利益一致,又有共同的敌人,理该可合作无间。但是呵!若小可汗设身处地,从小弟的位置去思量,岂能全无戒心?」

台勒虚云朝他瞧来,淡然道:「轻舟害怕鸟尽弓藏,对吧!」

龙鹰迎上他深邃不见底的眼神,苦笑道:「没这般简单吧!更确切点说,是你老人家不论为人行事,所思所谋,均大大异乎常人,无从揣测,说不定有一天你忽然有新的看法,谁能掌握小可汗脑袋内的东西?正是这种不确定性,注定了我们间欠缺互信的基石,不可能衷诚合作。」

又道:「大家现在是见一步,走一步。」

台勒虚云被触动某类情怀似的,兴致盎然的问道:「究竟是我哪种言行、想法,使轻舟形成如此印象?」

龙鹰道:「就像小可汗在北博山头所说,『人正是大地上最杰出的败类』一句话,不但超乎常人所想所思,更逾乎常理常情,大有局外人看局内人的透彻,令人不知是怎么样的脑袋,怎么样的经历,可得出这样的结论。当我对小可汗有这个感觉,任何行之有效的一套,例如利害关系、天理人情,通通派不上用场,亦为不确定性的由来。」

台勒虚云点头道:「说得好!轻舟思维细致,可将虚无缥缈的感觉,描述出一个模糊的轮廓,非常难得,也使我感到与轻舟交谈,于此人人浮沉于苦海的人间世,是罕有的情趣。」

略一沉吟,续道:「轻舟不必将我的个人因素置于太吃重的位置,须考量的是整个大局、时势,和轻舟本身的实力。天下间,说到底仍是谁强谁弱的问题,国与国如是,人与人间如是,仁义道德是用来装饰门面,骨子里就是那么的一回事。除非轻舟本身有争天下的野心,否则我们的目标没有直接的冲突,如河水之不犯井水。轻舟若然眞的理解我台勒虚云,该知我万变不离其宗,对准目标付诸实践,永不偏离。诚如轻舟所指,人世间的富贵荣华,于我不外尘与土,不能左右本人的决定,在这样的情况下,轻舟与我台勒虚云共谋一事,该比惯于三心两意的其他人,更无疑虑。」

见「范轻舟」径自思量,接下去道:「逐鹿中土,现时言之尙早,我们可退一步拟定未来,就是在击垮北帮前,你我双方同舟共济,心无二志,不论世局如何柳暗花明,大家不离不弃,并肩作战。」

对眼前有资格、并曾杀死良己的超卓人物,龙鹰心里有分敬意,但亦为他不受天理人情束缚的手段,深感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