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阿迢(第3/3页)
“还以为你是学了劳什子口技,”广陵王世子轻嗤:“原来是身上藏了这般不入流的东西。”
玄直抹了一把唇上之血,抬头看向颜元今丝毫不加掩饰的面上黑纹与唇上利齿,竟是笑了:“我小瞧了你,化成僵后倒是长进不少……”声音陡然变冷:“与你母亲一般该死。”
胸口又重重刺上一剑,剑尖在其血肉中扭转:“别拿她与我相提并论。”
玄直却还是哈哈大笑,笑得又咳出了血,笑过之后,神色却又倏尔暗淡下来,痛感蔓延全身,他此刻却只是想笑。
低头看向手中的耳坠碎片,有一片已然刺入他掌心,染上血红,他就这么看了半晌,任凭颜元今的剑在自己体内,并无半点反击的意思,只忽道:“其实那丫头说的不错。”
“这并非是阿迢留给我的,是我偷的。”
他看着染了红的绿片,似乎觉得尤其好笑,怎么都停不下来笑,一边笑一边道:“是我偷的,可笑吗?是我偷的。她怪我总是来寻她,即便认识那么些年,即便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可在她眼中,我也不过是个家乡故友而已。”
“她照应我,看我在阴山观中学徒,过的拮据,又知晓我自尊心高不肯受嗟来之食,便请我做了她儿子师傅,教那臭小子武功,借此来给我酬钱,好叫我日子过得滋润些;她喜好下厨,尤其喜做家乡的白水红乳饼,这饼胤都人吃不惯,说有股怪味,她知晓我一定吃得惯,又碍于身份,便借臭小子的手拿来给我吃;她与我谈论惋惜,谈论故乡,谈论回不去的少年……这一切,都不过是可怜一个故友,一个儿时的弟弟,更都不过是借此来思念家乡与亲人罢了。”
“这一切我都晓得,却还是整日整日装不晓得。”
“我欢喜她同我讲话,幼时便是如此,除了她,谁家的小姐会同一个街边的野娃娃讲话?谁家的小姐会给一个不起眼的野娃娃做白水乳饼吃?又是谁家的小姐,肯将那娃娃当作是弟弟看待?我欢喜她,她早该知道的……虽然有一天她举家搬迁突然不见了,也没有和我说过一声,我也从未恨过她……直到后来知道她嫁了人,我也没恨过她的。但我恨她笨,我恨她太笨!”
“我看出她过得并不开心,看出那个男人并不爱她,对她说了逾矩的话,没想到却让她吓了一跳,叫我自重,叫我莫要再提……我说要带她走,要带她回家乡,她也叫我滚,叫我不要再来。你说她为何这么笨呢?为了一个男人,值得么?”
言至此,玄直似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笑得几乎要落泪:“我有些生气,当真不再来了,临走前瞧见她落在院中的这一双坠子,便偷偷拿了去,怕被她发现,还装得格外自然。”
“我本以为她这般笨,活该在那个院子困着,大不了我不再管她好了。可是我才走了多久?她便死了。”
他声音低低的,幽幽的:“她死了,只留给我这一双坠子。我只有这一双坠子……这双是她嫁人前幼时便曾带过的,其实丑得很,也不知道为何她这般喜欢,更不知为何……戴在她面上这般好看。”
“她死了……她,是被你们广陵王府,被你们广陵氏,被所有人害死的!”他的声音忽然又大了起来:“王爷有何了不起,皇帝又有何了不起?你们都得死!”
言至此,玄直又猛然呛出几口血水来,厉声道:“为何我闹出这般大的动静他们还不出来?好一对夫妇,莫不是要等全院人都死了,包括你也死了,才肯出来?”
他说着话,忽地抬头,却不是看颜元今,而是仰头看天。
察觉他动作,李秀色眉头一皱。
这一夜玄直老是望天,说起来今夜天色也总是在变,尤其空中之月,时而被云笼罩,时而又格外明亮,每当变换,院中局势也总是随之改变,此刻阴山观众弟子已然死伤惨重,剩下一半负隅顽抗,为何他还要看天?
她便跟着抬头,却见夜色之中,月盘周身散着丝丝荧光,叫人不敢直视,圆月周遭不知何时现出了几粒星子,流云之下,隐隐绰绰。
星子连成了线,周遭又是风起,李秀色心中一跳,再低下头,便听玄直大声说道:“出来罢!”
话音落,院墙之外,蹦入一道高大身影。
不同于其他凶僵,此僵一身白衣。
其面孔虽是苍老,却不见半分僵斑,唯有额前一点红砂,面若救世苦主,一双骇人纯黑瞳眶与尖利爪牙却又似地狱修罗。
清风拂过,吹起他满头白发,如丝如瀑,他稳稳站着片刻,纹丝不动。黑色眼珠毫无生气,半晌,身子轻轻一转,立于玄直身前,后者轻轻一抹唇边血,低声道:“师傅……替我杀了他们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