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自远方来

“你有看到这个吗?”

我走进基金会医务室的时候,莫莉·西格兰挥挥手叫我看柜台上的一本杂志。从她的表情看起来不是什么好事。那是一本很有名的新闻月刊所出版的精美印刷版,封面是杰森的照片,上面有一排斗大的宣传标语:《近日点金童不为人知的真面目》。

“大概没什么好话吧?”

她耸耸肩:“恐怕不是在捧他了。自己拿去看看吧,晚上吃饭的时候再聊。”我先前和她说好了晚上一起吃饭,“噢,对了,塔克曼太太在3号台等你,她已经准备好了。”

我已经交代过莫莉不要把诊疗室讲成几号“台”,不过想想还是算了,犯不着为了这个和她吵。我顺手把那本杂志塞进桌上的邮件架。四月慵懒的早晨,外面下着雨,塔克曼太太是整个早上唯一预约的病人。

她是工程师的太太,过去一整个月来,她已经到诊所来三次了,一直抱怨说她很焦虑,老是觉得疲倦。她的毛病是怎么来的,其实也不难猜测。火星被时间回旋透析膜包围之后到现在已经整整两年了,基金会里裁员的传言甚嚣尘上。她先生的收入来源是个未知数,而她自己去找工作也是到处碰壁。她一直在服用抗焦虑药“暂安诺锭”,服用的频率已经达到警戒线,而她却还要我开更多给他,立刻就要。

“也许我们应该考虑换种药了。”我说。

“你是说我应该改吃抗抑郁药吗?我不要。”她是个娇小的女人,长相本来应该是甜甜的,可是却因为眉头深锁,显现出一股怨怒之气。她的目光飘忽不定,环顾着诊疗室,然后停下来看着雨水淋漓的窗户,望向外面精心修整的南侧草坪,看了好一阵子:“我真的不想再吃了。我吃过抗抑郁药‘帕拉罗特’六个月,它让我不停上厕所。”

“你是什么时候吃的?”

“在你来这里之前,寇宁医师帮我开的处方。当然,那个时候的情况跟现在不一样。当时,我很难得看得到卡尔的人,他太忙了,晚上常常只有我一个人,怪寂寞的。不过,当时看起来还不错,工作很稳定,可以就这么一直做下去。现在看起来,也许我当时应该满足的。呃,那个叫什么……对了,病历表。病历表上没有写我吃过那种药吗?”

她的病历表正摊开在我桌上。尽管寇宁医师很体贴,在病历表上用红笔特别注明需要立即处理的紧急状况,但他的字实在很难看得懂。我好不容易才认出那几个字是:过敏,慢性。病历表里的内容写得呆板、简略,没几个字,上面写着:“抗抑郁药应病人的要求停药(日期无法辨认)。病人持续抱怨对未来感到紧张、恐惧。”说真的,又有谁对未来不会紧张、恐惧呢?

“现在我们甚至没办法靠卡尔的工作过日子了。昨天晚上我心跳得好厉害,我是说,跳得好快,快得异乎寻常。我在想我会不会是得了……你知道的。”

“知道什么?”

“你应该知道啊,就是心血管耗弱。”

心血管耗弱,全名是“心血管耗弱征候群”。过去这几个月来,这种病已经在媒体上被报道过不少。埃及和苏丹已经有数千人死于心血管耗弱,而希腊、西班牙和美国南部也纷纷传出病例。心血管耗弱是一种发作缓慢的细菌感染疾病,对热带第三世界国家的经济具有潜在威胁,不过,当代的医药还可以治得好。对塔克曼太太来说,心血管耗弱实在没什么好怕的。我这样告诉她。

“有人说就是他们把这个散播给我们的。”

“塔克曼太太,你在说什么?什么谁把什么散播给我们?”

“就是这种病啊。他们就是假想智慧生物。他们把这种病散播给我们。”

“我读过很多数据,所有的数据都显示,心血管耗弱是从家畜身上跨越传染到人类身上。到目前为止,心血管耗弱主要还是出现在有蹄动物身上,而且,在北非地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牛群死于这种疾病。”

“牛群,哼,他们有必要说吗,他们会吗?我是说,他们才不会在媒体上公开声明这件事是假想智慧生物干的。”

“心血管耗弱是一种危险的疾病,如果你真的得了这种病,现在恐怕已经躺在医院里了。更何况,你的脉搏和心电图都很正常。”

她看起来还是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最后,我只好开了另一种抗焦虑药的处方给她,其实药的成分和“暂安诺锭”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化学结构上的分子侧链不同。我心里想,就算骨子里还是一样的药,换个新药名有时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塔克曼太太离开诊所的时候感觉好像比较放心了。她手上紧紧抓着那张处方笺,小心翼翼,仿佛捧着一张古代圣书的羊皮纸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