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人村(第2/4页)

也有开发商们对此处打起主意,在市场调研阶段,他们请来几个黑社会,去讨价还价。一队凶悍的壮年男子,平头,黑背心,胳膊上纹着龙、豹、罗汉、大佛,一个比一个凶恶,部分上面也文前女友的名字,像用钢笔写上去的,“彤彤”、“红颜小菲”和“钟爱一生——彩铃”。

黑社会队伍整齐,据说也在执行军事化管理。他们来到工人村,攥紧拳头,咣咣咣地敲着落漆的门,敲第一户没给开,门上凿出一个浅坑,表示这个世界我来过;再敲第二户,租房子的是南方人,语言不通,没唠明白;敲到第三户,开门了,一帮人叼着烟进屋,毫不客气,床上坐着老两口,为首的大哥拍拍炕上的被褥,掀起一层灰尘,然后一屁股坐在床上,腿半盘着,朝着老两口扬起眉毛,吐着烟圈说,什么情况,你知道了吧,咱们谁也不要麻烦谁。老两口互相看了一眼,又眯缝着眼,盯着眼前这个男的,谁也没说话,大哥被看得心里发毛,也眯缝着眼看老两口,六只半睁着的眼睛悬在半空中,屋内气氛紧张。

末了,老太太说了句话,孩子啊,你是大鹏不?郝家的老小儿。大哥说,哎我去,我这才看出来,不敢认啊,是薄板厂我秦姨吧?老太太连忙说,是我,还记着我呢,是我,咋长这么结实了,多少年了都,你妈身体咋样,腰脱还犯不啊?你咋样啊,结婚没?大哥的内心当场崩溃,受不了了,压低着嗓子说,我妈没了,去年过完年没的。我还没结婚呢,家里条件不行,工作也不行啊,正经过日子的谁跟咱啊。秦姨,多少年没见了都,看见你我觉得真亲啊。

黑社会都是这座楼的儿子。

大哥没能交差,跟对方说,这活儿没法干,都是上一辈的老熟人儿,从前低头不见抬头见,我妈活着时候我也没给她挣过脸,现在没了,再咋的我也不能给她再继续丢人了。对方是大公司,策略型地产企业,通情达理,对此表示理解,并说道,买卖不成仁义在,哪边凉快你就上哪边去吧。大哥事儿没办成,钱没挣上,憋屈了几天,回头发表一条感言,“走得再远,也不要忘了为什么出发”,后面跟着四个感叹号,引人深思。

工人村旧楼里,临街的一层大多租给做买卖的作门市。一排十来户,有一家烧烤店,便宜、量大、油腻,炭火兴旺,面积不小,占去三四户的位置;旁边是一家司机盒饭,半夜也营业,十元吃饱,十五元的话能多吃两个荤菜;还一家剃头的,老板风华正茂时,爱穿高领毛衣,趁着媳妇不在店里,在理发椅子上按倒过几个女徒弟,现在老了,半边脸瘫痪,木着没有表情,脑子也钝,经常拿着推子停顿在半空中,不知该推向何方;还有一家治鼻炎的,后起之秀,全国连锁,只是从来没见里面有过顾客。靠路边的两家,一家拐弯进去才能看见,白底红字的牌子,上面写着四个字,菁菁足疗,下午开始营业,晚上挂起温馨的粉灯,店里大概常年执行北水南调,凡是陌生客人进来,问,能做足疗吗,抹着浓妆的女技师回答说,不好意思啊哥,停水了,只能做按摩。客人提起来精神,谄着问,什么按摩?怎么按的呀?技师眨眨眼睛,微微凑上前去,嘴唇呼出热气,说道,局部保养呗。客人继续假装不懂地问,局部啊,具体是哪儿呢?技师笑着说,你过来点儿,往我这边来点儿,换鞋进来,然后我再告诉你。

老孙的古董店紧挨着菁菁足疗,他租下两户,相互打通,摆几个博古架,挂上几幅高山流水的仿画,在这样一个最不需要古董的地方开起了古董店。他的店占着楼角,西北两向,都请人写了书法字,然后做成招牌,龙飞凤舞的连笔字,没人能读懂,路过的行人经常互相探讨,那字念啥,什么什么斋,干啥的呢,另一个说,起名字的吧,装神弄鬼呗,前一个说,不对吧,我看他家像给人办白事儿的,逢年过节卖点烧纸啥的。

也有吃饱了遛弯的老哥摇着扇子走进去,看见精瘦且有些仙风道骨的老孙,胡乱盘道,问,大师好,我儿媳妇要生了,你看你能不能给我孙子起个名儿,要敞亮点儿的,格局大一些的,我姓牛。老孙也不拒绝,想了半天,皱着眉头说,出来了,格局大,那就叫牛振华吧。老哥说,你跟我俩闹呢,那不是演小品的么。老孙顿了顿,说,也说过相声。

下午的闲暇时光,足疗店的小妹也会跑来老孙的古董店聊天,小妹手里夹着烟,把店里的东西逐个摆弄一遍,然后问,孙哥,你这里的东西,哪个最值钱呢?老孙想了想,然后说,可能是我本人最值钱,毕竟在这所有东西里面,我岁数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