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茂念书时形成一个习惯,觉得应该记下来的事儿,就找个本子记下来。下面的文字摘抄自云茂的本子。

“收的第一个古董是个瓷枕头。白地,酱油色图案,花草。师傅说是磁州窑,宋朝的。我说:您咋知道的,怎么不是元朝的、明朝的、清朝的、民国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师傅骂我,说:你怎么知道是马不是驴?你怎么知道是槐树不是柳树?我听着,基本听明白了,又似乎没太明白。我非常清楚,这个瓷枕头让我挣了八十块钱,我钓鱼卖鱼一年,也剩不下这么多钱啊。十块钱一张的大票子,八张,每张都一样好看,都比一块的票子和一毛的票子好看很多。”

“连着三天,乡下没吃东西的地方,回去晚上十点多才吃上第一顿饭。”

“去了趟山东,被送进三趟公安局和边防站。沿海的每个村子都有边防员,见可疑的就当成台湾特务抓。我说我河北口音啊,别抓我啊。他们说,台湾特务最近专门学河北口音,方便混进伟大首都北京。我给他们看我的介绍信,天津文物商店的、北京友谊商店的,他们没见过,反问:怎么知道不是台湾伪造的?带到公安局和边防站,穿官衣儿的一看我的介绍信,说:嗨,你早拿出来不就没事儿了吗?就把我放了。其实,他们如果让我交代,我什么都会马上交代的。那电棍,不被打,看着都屁股痛。我第一次进去,听见旁边屋里惨叫,然后出来一个公安,他冲我笑笑,我当时就尿了。穿的是棉裤,外边看不出来。我开始怀疑电影。电影里说的那些地下党,经受酷刑也不招供,能是真的吗?我要是被抓,一定受不了酷刑,让我看看刑具,我就招了。所以,我不能当地下党。自己和自己立下规矩,为了不进监狱,我不能碰第一手从墓里出来的东西,出土的不要,要传世的,传过几手的。”

“王大文雇了我们五个人,下去收古董家具,大小不论,一件给两百块。我看着人家从家里搬家具,一件、一件,我站在门口,腿一直在抖,怕人家说不卖了。最多的,从一家猪圈边上的棚子里搬出五对儿圈椅。第二次,我去他家,和他聊,问:你们家怎么这么多东西?他说:都是‘破四旧’的时候去城里收的。那时候便宜啊,带雕花的圈椅,一对儿五块钱,或者给点高粱米就换了。不卖?留在城里是祸害。好家具啊,农村从来没有,别犯傻。只有城市里知识分子和当官的才搞这些东西,农村的地主有钱了,只知道买地。知识分子也可怜,热的时候不敢光膀子,冷的时候生冻疮,坐个好硬木椅子,还被说是想复辟,怎么躲,也躲不开被人整。但是我喜欢他们,他们不一样,灵气,倔。”

“收过的好家具太多了。桌面全是烧的青花瓷,桌子边上全是满工的回文和夔龙。黄花梨美啊,全是瘿子鬼脸。”

“大队长退休了,非让他女人跟着我干。他自己不干,让他女人干,挣了钱给他买迎春酒喝。他女人说大队长退休之后,没事儿做,总打她,又讲起当初她奶头多难受的事儿。我告诉她,我不想听。如果她非要讲如何被打或者奶头如何难受,就别跟我干了。后来,去山西收瓷器、银器和金器,路上遇到查车的,大队长女人是能吃苦的,把值钱的使劲往胸里塞。我终于知道了,大队长女人真的一奶大一奶小,左奶大右奶小。她右边乳罩里掏出的银器和金器,比左边乳罩里掏出的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