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地契(上)

祖父的房子自是不能住,为防乡人认出来,我也不打算在附近的农户里借宿。

跟何密说完话之后,我就回到马车上,让老张去钟离县城。当夜,我们宿在了城里的客舍之中。

这当然还有另一个用意,县府和何密等人也在这县城里,他们若有事寻我,甚为方便。

果然,用了膳之后,吕稷悄无声息地从外面进来,对我道:“女君,如你所言,何密回到城中之后便去了县长府上,现在还不曾出来。”

我笑笑,将一碗肉糜推到他面前,道:“不急,先用膳。我等奔波多日,今夜好好歇息一宿。”

老张道:“若他们不来,明日我们果真便要走么?”

我说:“放心,他们一定会来。”

老张见我坚持,没有细问,又道:“何密开价百金,而女君却说六十,相距四十金,只怕他们不会愿意。”

我说:“老张,你这些年可买过地?”

老张笑笑:“女君说笑,我等岂似有闲钱置地的人。”

我说:“灾患之地,民人或死伤,或流亡,故而必是人贵地贱。淮南亦是如此。钟离年初又闹过一次洪灾,虽我家田地无碍,但地价必是起来不得。若在三年前,一顷带水良田可值得二三金,如今,恐怕连一半都不到。我出六十金,已是给得足够,只怕别人都不如我给的多。”

“如此说来,六十金,倒是他们占了便宜。”

我说:“你道我说赎地时,何密怎如此殷勤。只怕这六十金里,县府里的人便要分掉一半。”

老张讶然,少顷,笑了起来。

“公子曾说,女君精明无人可及,却是毫无虚言。”他说,“我以为,女君要置地,还不如去益州,多年风调雨顺,且土地丰腴,必是无患。先生曾说女君与令祖亦曾在益州住过,女君若去,令祖有知也必是安心。”

我看着他,忽而又想起了祖父嘱咐的话。

我笑笑:“将来我再有了钱财,去益州亦可。不过这些田产乃我祖父传下,自是不可让与他人。”

老张看着我,颔首,没有再多说。

第二天,我醒来时,已是巳时。

我对着镜子将妆化好,又仔细查看,觉得无误了,方才出门去。

如往常一般,吕稷已经在把马喂好,并且还有模有样地把车子架好,一副马上要离开的样子。

“夫人。”我才出到院子,老张走过来,目光明亮,“方才县府里有人来,说县长请夫人过去一趟。”

不出我所料,这些人倒是勤快。

我颔首,道:“知晓了。”说罢,不紧不慢地去用早膳,吃饱了,再乘上车,往县府而去。

县府就在县城正中,我从前来城里逛市集时,曾路过许多次。

马车在府前停下,我下了车,四下里望望,向门前的小卒说明来意。不久,一个府吏出来,引我入内。

县长马韬就坐在堂上,何密也在。

二人皆穿着官服,马韬须发半白,精神矍铄,一看便是行伍出身。

看到我,何密露出笑容,道:“云夫人,昨日一别,不知无恙否?”

我向二人行了礼,道:“妾无恙,多谢户曹。”

马韬神色和气,道:“余昨日闻何户曹说起夫人之事,令尊义举,实教人动容感怀。得知夫人今日便要回乡,特令人夫人请来,聊为一叙。扰了夫人行程,还望海涵。”

我忙道:“县长有邀,妾之幸也。”

马韬笑了笑,让我在下首落座,又让人呈上茶饮。

“夫人是益州汉嘉郡人士?”他问。

“妾正是。”我答道。

马韬又道:“不知夫人此行,可带了籍书?余欲一观。”

我心中有些讶异。原想着这县长和何密大约是一丘之貉,含糊哄几句便可过关。不料他的脑子似乎比何密好用,还知道要验明正身。

不过我亦有所准备。

我说:“妾正是带有。”说罢,让老张呈上一只蜀锦盒子,里面放着的正是那张籍书。

马韬将籍书展开,看了看,好一会,颔首。

“汉嘉遥远,我等虚长数十年,只闻其名,竟无缘涉足。”马韬将籍书还给老张,叹道,“以此观之,夫人强似我等男子,实可嘉也。”

我谦道:“妾不过奉父命而为,县长过誉。”

“方才看夫人籍书,令尊是个商贾?”

我说:“正是。妾父半生在成都行商,积攒了些钱财,本意欲回乡置地养老,不想听闻了叔祖之事……”我说着,用巾帕点了点眼角,叹口气,继续道,“虽钱财不多,亦已是妾父举阖家之力筹措,不想仍是不足,妾亦无法,只得回乡去。”

“此事余亦知晓。”马韬颔首:“那田产本是已应许他人,只是还未立券。幸而户曹及时告知,否则几乎要误了夫人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