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冷空气一阵接着一阵地南下,天气迅速地冷了下来。不过苏大强觉得现在的房子比原来的一室一厅温暖得多。苏大强更怀念明成家的温暖,空调多强劲,空气多香甜,可怕的电费又不用他来考虑。

但才想到明成,明成就来敲门。看见瘦了整一圈的明成,苏大强惊呆了。他害怕,他本来就怕明成,现在更怕苍白消瘦眼睛略微深陷的明成。这双微陷的眼睛,与去世老婆的真像。他刻意避开明成的眼睛。

明成也在回避屋里两个人的眼睛,他心虚,他惭愧,但装作若无其事地对蔡根花道:“你把你房间的铺盖卷了,我立刻搬进来住。”说话的时候明成没有抬眼,好像是不把蔡根花放在眼里的样子。

苏大强惊呆了,蔡根花也惊呆了,一起愣愣地看着明成。明成却已经转身下楼去。没等两个人反应过来,他已经抱着两条被子进来,看见两人都没动静,他把被子往边上一放,将客厅的弹簧床打开,将客卧床上蔡根花的铺盖卷了,放弹簧床上。然后他又出去,走出去前,用凳子将门倚住,免得被风关上。他口袋中有限的钱,已经不够支付房租和物业费,他只能搬家,他无处可去,他只有搬到父亲家。这里是他唯一似乎可以理所当然回来的地方。可是他也知道回来意味着什么,他在外面活不下去了。

明成的东西非常多,主要还是衣服鞋子。占了原本属于蔡根花用的衣橱还不够,还得占用苏大强的。这一些,大多是奢侈品,或许在别人眼里都可以丢弃,可是,明成如今保命一样地留住它们。他现在已经无可倚仗,只有靠这些,才能显得自己与庸碌大众有所不同。他因此不愿意卖车,他将为车子坚持到最后一刻,他为此宁愿搬到父亲家住。车子,是他最后的面子。

苏大强在一边看着悲愤地想,为什么,他凭什么大摇大摆说来就搬进来住?而他住明成家就得像做贼?可是,苏大强不敢问。明成也没给他机会问。只要不是吃饭的时候,他都是闷在自己房间里,唯有从门缝下面飘出一缕一缕的香烟。苏大强想对明哲告状,可明哲刚回家,忙得要命,暂时没来得及顾得上他爸,没来电话。苏大强自然是不舍得那国际长途费。

明成在屋里的时候就是闷着上网,什么都看。看累了,才写一篇激情洋溢的文章扔上博。他现在已经不用去各大网站发文,人家已经会自己找上他的博客支持或吵架。他甚至都不用再找题材,自有人在后面跟帖问他对某某问题是什么看法。只有在网上,他才有精神上的满足,网上不用考虑柴米油盐,网上他权威。他沉溺于网络。

可是苏大强家的饭菜不好,只管吃饱。隔几天,明成肚子里油水耗尽,不得不带着一身烟味出去觅食。天冷了,不再有摆在人行道上的快餐,而那些小店里面的实在太脏,他无法凑合。太好的店,他的钱包又无法凑合。他寻找再三,才找到一家稍微像样的,他记得,好像这家店在网上有点名气,说是价廉物美。

他点了几个浓油赤酱的菜,他现在的胃呼唤这种没档次的菜。

而后,他又要了两瓶啤酒。环顾小店,已经坐满。一桌是一大帮小瘪三,大呼小叫地说话,一桌是几个工人阶级似的人,天然的大嗓门,小小的店堂挤得人都不能起身,大家几乎背靠背地坐,鸡犬相闻。他被挤在一角。

满屋子的烟酒臭。而才是半年以前,他只进最高档的饭店。落差,什么叫落差,谁能相信网络上的名人居然会挤在这样的小地方吃最廉价的菜喝最廉价的酒。

没油水的肚子无法抵挡酒精。才一瓶下去,他就感觉有点上头。

他悲哀,可他悲哀地清醒,他在酒精中清醒地认识到,他如今为什么一头扎在网络里,因为网络廉价,网络几乎不需多少钱就可以提供最丰富的精神生活。同样丰富的精神生活,如果他走上街,一张电影票就可以掏去他六十大元。网络真是最价廉物美的娱乐,可是,明成并不觉得占了便宜后的喜悦,他只是悲哀,因为他是被迫选择这种价廉物美的娱乐。就像他被迫选择这价廉物美的小店。

小蒙已经知道石天冬的住址,是明玉告诉他的。石天冬常在家为了创新菜谱试做新菜式,有时一个人吃不光,想给明玉送盒饭上去,可又觉得这样做对明玉不便,明玉就打发小蒙去拿。一来二去,小蒙倒是认准石天冬了,硬是石天冬在哪个健身房锻炼,他也报名跟去,石天冬周末安排与明玉去海边钓鱼捉蟹,他也死皮赖脸当灯泡。石天冬与朋友骑车转山路,他也买了全套设备跟上。小蒙又缠着石天冬带他打篮球,他则是硬要教给石天冬玩轮滑。石天冬大高个子玩轮滑不便利,当着小蒙的面摔了几次,小蒙却觉得特亲切。石天冬硬是看在明玉面上才与这小流氓交往,可交往下来倒是觉得这小流氓心思单纯,有点英雄主义思想,就有意引导他做大男人。明玉与石天冬双管齐下,小蒙不知就里,懵懂落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