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云港的十月初,微风还带着燥热的气息,秋老虎余威尚在,窗外花木被晒得恹恹的,隐隐约约的知了叫声也显得有气无力的。

中午十二点半,市郊的医院走廊里静悄悄的,巡房的护士结束一轮紧急检查,陆陆续续回到了位于一楼的护士值班室。

炙热的天光照进走廊里,被光洁的瓷砖反射出刺眼的光斑,本就冷清的医院随着护士的休息更加安静,仿佛与世隔绝般,透着沉沉暮气。

在这几乎没有人走动的医院里,顶楼走廊尽头的特殊病房门口,却聚集了数个身强力壮的成年男子,或蹲或站,看似无所事事,实际上注意力却时刻集中在紧闭着的病房门上。

这般警惕的模样,似乎是担心里面住的病人会突然冲出来。

而被他们警惕着的特殊病房里,窗帘却被紧紧的拉起来,空调的温度调得很低,酷热的十月初,病房里却显得寒意透骨。

相较于其他病房明显要宽敞得多的房间里,仅仅住了一位病人。而此时,这位被重点关照的“病人”,正站在完全不该出现在病房里的三开门衣柜面前挑选着衣服。

目光游走在衣柜里满满当当的风格各异的衣服上,犹犹豫豫好久,她终于下定决心般,拿起挂在边缘最不起眼的黑色T恤和同色长裤,转身进了病房里的独立浴室。

挂在雪白墙壁上的电视没有开声音,娱乐频道播放着紧急插入的,微博上已经挂上爆字热搜的新闻。

晃动的画面中,俊朗的男人神情冷漠,一贯的面无表情,然而近乎通红的双眼,和因为太过用力的攥成拳头而青筋暴起的手背,却都能叫人清晰感知到他的焦急和痛苦。

与旁边虽然面带安慰和同情,却依旧掩盖不住因为追逐挖掘新闻爆点而兴奋的娱记放在一起,仿佛一幕无声的荒诞喜剧,有人置身其中悲痛欲绝,有人高台看戏兴致勃勃。

南阅换好衣服从浴室出来,看到视频中如此失态的男人,无声的笑了起来,本就深邃漆黑的眸子变得更加暗沉,仿佛海面下正汹涌的暗潮,森冷而狰狞。

“贺楷。”

近乎无声的从唇齿间吐出男人的名字,轻柔得宛如情人间的呢喃,然而她的语调,分明是深夜野兽般毫不掩饰的嗜血狠意!

他们相识已有十年,她从未见过他这般情绪外露,不论何时,他都是面不改色的镇定。天真如她,愚蠢如她,竟一度以为,他是天生的情绪内敛,沉着冷静。

却原来,压根不是那么一回事。

他不是不会激动到失控,不是不会情深到外露,只不过是,那个他深爱,能让他失态的人,不是她南阅罢了。

南阅漠然的将视线从电视上挪开,在床头旁的梳妆台前坐下,水银镜清晰的映出她如今的模样,是一张让人看了会做噩梦,也能轻易吓哭小孩的,不人不鬼的脸。

整张脸上都是暗红色的沟沟壑壑的疤痕,曾经白皙嫩滑的皮肤被硫酸腐蚀后,只留下一个个深浅不一大小也不一的难看坑洼。

自被人泼了浓硫酸至今,南阅第一次,如此心平气和的打量着自己毁容后的脸,忽略难看的疤痕,眉眼间依稀还能看出几分曾经的绝代风华来。

南阅抬手,细长的手指抚上脸颊时,冰白色的指尖和暗红色的疤痕对比明显,更衬得容颜骇人。

刚毁容的那段时间里,南阅接受不了现实,房间里所有的镜子都被她砸个粉碎。是楚云茜,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的,在她每次砸了镜子后又派人来安上新镜子。

曾经亲密无间的名字此刻再回想起来,胸腔里翻涌的都是满满的恶心,南阅深呼吸着垂下眼睑。拿起几乎全新的梳子,极认真的,将一头披散了快三年的及腰长发梳成马尾,高高的束在脑后。

窗外传来了隐约的动静,南阅偏头望去,隔着并不算厚实的窗帘,能够清晰的看到,阳光投射到窗帘上的人影,和垂挂在对方胸前晃悠的摄影机。

眼睛倏地亮起。南阅站起身,几个大跨步朝着窗台边走过去。大抵是起身得太急促,她的步伐略显不稳,趔趄着差点跌倒,却依旧丝毫不停顿的,不管不顾的往窗边扑去。

然而,真到了窗边,她却又突兀的停住脚步,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好半晌,她才猛地抬手拉开落地窗帘,唰的一声后,是灿烂到炙热的午后阳光。

透窗而来的明媚天光里,细微的尘埃散乱飞舞,望着窗外以一个极艰难的姿势拽着防盗窗攀附在墙壁上,长/枪/大/炮近乎全副武装的年轻人,南阅忍不住轻笑出声。

果真如她所料一般,纵使她被困在这几乎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完全断绝了与外界的沟通,却依旧能够被娱记找到。

娱乐圈的八卦记者,从来都是比警察更无孔不入的存在。前提是,这里有足够让他们感兴趣的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