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35、35

奉化二十六年。

光华场的天空, 乱箭繁如雨丝,从固若汤池的玄铁盾墙后射出。齐齐朝着紫薇殿而来。

往日巍峨不容冒犯的紫薇殿在这一刻,大门紧闭, 殿内朝臣慌张抱头蹲地。

头顶上, 是箭镞射中屋顶,琉璃瓦片炸裂的破碎声。

谁也没想到, 奉化帝最信任的十九弟, 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掀起一场逼宫政变。

任何一个眼馋过那张腾龙金椅的宗帝皇子, 都不会认为,小十九会暗度陈仓、费尽心思趁定远侯领兵离京之时,策划这一场宫变。

宣祉渊是古纥公主的儿子啊。

自他被生下那一刻起, 就注定不该肖想那个位置。琥珀色的瞳让所有人知道,宣祉渊的身体里流有一半外族的血脉。

何况他出生的时候, 宗帝已经老了, 彼时尚是东宫太子的奉化帝长子都已经出生了。

无人知道,为何一直在奉化帝面前扮演着无心政事的闲散王爷,何故突然疯了一般夺兵逼宫。

绥远军远在疆外,洛京城防、宫中禁卫, 宣祉渊收拢了上京所有兵力, 他掐准时机、突然率兵攻至光华场, 眼前只剩毫无任何阻力的紫薇殿大门,被两根轻巧的门栓从内封着。

殿内,奉化帝满面怒容,正站门后, 彼时还只是四品侍郎的谢俞牢牢挡在奉化帝身前。

而殿外, 万箭齐发, 箭雨盖住天光。

手持盾牌的城防步兵组成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 而实际上,光华场上只剩寥寥不足百人衷心拥军,舍命抵抗。

年仅十七岁的宣祉渊跨坐马背,从人群中走出,手持盾牌的城防兵自动让出一条窄路。

他左手握一柄雕刻着狼图腾的生铁长弓,拈箭搭弦,折射出凛冽寒光的箭镞离弦,似一道疾风朝紫薇殿宫门飞去。

狼王腱做的弓弦猛震轰鸣。

长箭紧锁紧闭的宫门中央,箭势之猛,定能震飞那两扇精雕细琢、描金嵌玉的“绣花大门”。

宣祉渊的目光逐渐放松,就连身后士兵也跟着面露喜色,光鲜门楣的从龙之功就在眼前。

无人料到,宫廊下两人抱臂粗的红漆柱子后,会突然窜出一个红裙双髻的半人高丫头。

丫头手持一把未开刃的短模剑,就像是不知道怕似的,双手举剑就朝飞来的箭簇砍。

虽然她的力道小,但飞来的箭势猛。

箭簇撞上剑身那刻,立即转了方向。

长箭打入廊下红柱,瞬间贯穿。

而那个丫头则被吓到,呆滞当场,她握剑的双手腕骨受箭势震击,已经麻木无觉。

她盯着前方马背上居高临下的人,怯怯又委屈的唤了一声,十九叔。

宣祉渊这场政变因为定远侯途中突然率军返京而失败收场。

皇家大狱里,宣祉渊被绑四肢于人形架,浑身血迹染红鞭痕,却始终咬口不言何故要谋乱。

五日后,奉化帝大怒,赐鸩酒一杯、白绫三尺。当日,他的尸首高悬朱雀门,曝尸十日。

“天高海阔,陛下既要做君,何不给她自由。”宣祉渊敛眸虚笑,藏起脑海深处的记忆。

宣珩允缄默,烦闷的情绪在胸膛鼓动,但他极力隐忍,平和道:“此番多谢皇叔相助,但朕与她,舍不断。”

宣祉渊目光散荡不拘,不挂俗欲,眸底深处却又在试图读出宣珩允藏起的辛秘,那一场荒唐南柯梦,他所见到的奉化帝九子,不是这般模样。

而对面站着的青年,亦在无形的试探中揣度心中所惑,当他从十二岁开始重新来过,十二岁之前那些年岁发生过的事情,都和上一世一模一样。

唯独他六岁那年,一场血染光华场的谋乱并不似记忆里那般存在,它在史书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但这个变故不曾影响到宣珩允的计划,宣祉渊似乎从来都是远离皇权中心的红尘客。

他们彼此揣测,又始终维持着疏离,从不影响对方。

宣珩允收回视线,再次道谢后转身告辞。

狭长的窄巷里,墨瓦白墙的私舎高低错落延展向前方,斑驳青苔顺着墙根上干涸的水迹往上爬,点簇青绿。

江左多梅雨,空气中的湿润也罩在心上,轻轻柔柔,让人无端心上一软,就多情起来。

“陛下,”宣祉渊注视着那一身玄色素袍的背影,冲动之下骤然开口,“天下和她,在陛下心中孰轻孰重。”

话落,宣祉渊心底一声叹,当真是老咯,碰上丫头的事就管不住这张嘴,他于皇权、于皇帝是有多远避多远的。

瘦削端拔的身形顿住,宣珩允眸光一亮,为十九王爷这个出乎意料的举动感到诧异,“没有她,就没有朕的天下。”

宣珩允偏首回望,十九王爷勾起一侧唇角笑得混态散荡,他半边额角落下的须发被风吹动,有几根发丝黏在他脸颊上。

只见他鼓起半边脸使劲一吹,那几根发丝飞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