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28、28

江左的山秀丽, 山上遍布绿植。下山路上,一条长满青苔的潮湿小路蜿蜒崎岖向上攀缠,路的尽头, 是一处伸出山体的峭壁悬崖。

悬崖之上, 一条孤拔落寞的背影立于风中,目光落在艮远连绵的葱郁起伏间, 那张冷白俊逸的面容笼在阴翳之下。

随行的黑衣骑被下令候在远处, 个个提心吊胆盯着伫立于悬崖上的人, 大气不敢放肆出。

垂于身侧的手指紧握着,手掌里扣着一枚小小的朱锦方盒,里边放着的, 是他和楚明玥成亲当夜,剪下的二人发丝。

宣珩允临行前, 去了重华宫, 他在楚明玥往日就寝那张紫檀贴皮雕菡萏纹罗汉床的床头暗格里,找到这枚朱锦方盒。

他还想说,结发夫妻,死生挈阔。

可她誊写一份遗诏送去宗人府, 那位名义上的十六皇叔这会儿, 怕是已经按祖制拟好批牒。

留守京中.共理朝政的要臣会依祖律行事, 下发正式宗府文牒,虽不会提“合离”二字,但“还昭阳郡主自由身”广告天下。

当然,他们会拟奏书呈报, 获君王玺印朱批, 但他, 又能如何拒绝呢, 总不至于强捆她桎梏于宫墙内。

在世人眼里,这就是合离。

宣珩允紧扣青白指节,把锦盒小心收入衣襟下,贴近正心的位置。

结发五年的妻子,很快就不是他的了。

这与他离京时的期待背道而驰。

人影静止似山,山风忽起,卷起袍角翻飞,未被束起的乌发被风卷得凌乱,清雅不再。

他从袖袋里抽出一截明黄绸锦,是那张遗诏。宣珩允展开遗诏,随意扫过一眼,面无表情将手中遗诏撕个粉碎。

碎布片被撒向山间,被风卷席着飘飘扬扬四处散落,消失于无尽葱郁。

远处的张辞水瞠目张舌,不敢言语。

自他知先帝留有遗诏,又亲见陛下漫不经心丢遗诏于棋盘,就想过无数陛下处理遗诏的方式。

可他万不敢想,陛下会手撕遗诏。

“陛下,”张辞水终是走上去,他说话不像崔司淮懂得绕弯迂回,“这是对先帝的大不敬,若是让朝中儒臣知晓,怕是……”

宣珩允转身,眸底映上一抹晃晃日光,折射出偏执冶艳戾气,他不屑道:“无妨,朕无惧。”

天下皇权尽归他手,几声出自文臣的笔墨讨伐,不过尔尔。

“朕是她的夫君,纵使世人皆知她与朕再无瓜葛,朕亦视她为妻子。”

“传令下去,南巡车驾抵铜元郡即停。尔等在山脚自寻客栈落脚,不得上山打扰。”宣珩允一番思虑后,作出这样的安排。

日光行至正午,照得他眼眶酸胀,矮小臃肿的影子蜷缩在他脚下,显得有些猥琐。

“那陛下您呢?”张辞水不解,“您不下榻该郡郡守准备好的府邸吗?”

这句话问完,他收到一记冷厉眸光。接着,就见陛下终于离开那块陡峭的石头,转身往回去,往上山的路走。

随行黑衣骑面面相觑,守在暗处的他们眼见着陛下和张首领先前被那处行宫里的婢女“请”了出来。

张辞水抬手示意,两名黑衣骑迅速隐于葱郁密林。剩下的随他一路下山。

步行上山的路不好走,行宫修建时,亦把不被登山旅客打扰计算在内,山阶的高度便于骑马,辙道适过马车,唯独走路上去,坡度显得多费力。

宣珩允功夫好,但走得也是不轻松。

山里多露水,又值春日万物生长,山阶上爬满湿滑青苔。一路走来,染得珠白锦绸的衣摆下端一片斑驳青绿。

而青鸾苑这边,婢女正收起午食过后的冷羹从厅里退出来。

这些宫婢都是自行宫建成起,就被分到这边服侍的,往日里做些洒扫,让行宫保持洁净无尘。翘首期盼这么多年,总算盼到行宫的主人来江左落脚,这两个月,偌大行宫总算有了生气。

要知道,整个大宛,多的是枯立几十载的空寂宫殿。

而午食过后的楚明玥,已经回到寝殿,朱钗簪饰一应卸下,浓密墨发倾泻而下,垂至盈盈一握的纤腰后。

换一袭雪色轻柔寝衣,烟罗纱帐放落,锁住四方小天地。

楚明玥平躺在染花蚕丝绸被上,解开侧腰系带,露出平坦小腹。

丹秋屈膝蹲在帐外,将眼前托盘上的袖珍小瓷瓶按照特定的顺序从罗帐底下递进去。

四年了,做这件事楚明玥从来不让她二人服侍。

楚明玥接过一个又一个小瓷瓶,挨个倒出蕴含着馥郁花香的特制香膏,依次涂抹在腹部,并用指腹细细按摩。

这是内宫唯一的女医官为楚明玥配置的秘方。

“郡主,疼吗?”

丹秋的声音传来时,楚明玥的腹部正好一阵绞痛,她方要开口应声,一声低吟从齿缝露出。

只好借着溢出的声音笑一笑,“不太疼,比着以往好多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