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帝师痛斥天子(第3/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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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还记得臣那时在王府中所说吗?”修养了近两月的周诏终于身体见好了,被召见到乾清宫之后就说起他最关心的事,“家父昔年任广东琼州府乐会知县,海寇为患。其时海防道不剿,如今看来,海商海寇与广东勾连日久。家父守土有责却不能不管,募了乡勇设伏打了一场胜仗,半月后就遇难了。”

年近八十的周诏回忆着当年旧事,眼里含泪。

“家父是在督造山道途中遇到急坡落石的。琼州府雨多林密,其时并无大雨,山石如何会松动?然滚滚大石自山顶倾泻而下,家父与十数役夫、吏卒不得全尸。”周诏凝重地说道,“虽无明证,然海禁国策下,敢于出海者皆可亡命!陛下入京,气吞万里,然臣返京途中听闻陛下命钦差携天子赐剑南下,焦虑攻心!陛下,急切了!”

纵然是袁宗皋,也做不到像周诏这样用偏“训斥”的语气跟朱厚熜说话。

一来他毕竟离开了王府好几年,错过了皇帝从童年到少年时最关键的几年。

二来,他年龄没有周诏大。

年近七十七,从心不逾矩。周诏无欲则刚,对皇帝只有纯粹的关心。

朱厚熜沉默着,过了一会才回答:“朕一道圣旨驱逐葡萄牙人,数百将士因之捐躯,朕实在自责……”

“陛下爱民如子,是天下之福。”周诏长长叹了一口气,“好在陛下此前尽展胸襟气魄,略收中枢人心,又借两派相争之势慑服了朝堂。如果不然,张孚敬虽刀快,两广早已大乱!这一次,本就险之又险!看似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实则若所托非人、若中枢有一二人暗藏心思假意麻痹,事则有变!”

“……朕受教了。”

周诏说的是没想到张孚敬那么果决那么勇,也没想到国策会议设立之后两派相争会那么微妙地形成了暂时默契。

在周诏看来,这始终称不上稳妥,反而是“急切”的表现。

“再令天下官员吏卒上《论海策》,殊恩拔擢新进之士,更是又增险势!”周诏语重心长地说道,“臣自幼长于海边,深知海疆之利。百年禁海之下,沿海多少官绅大族以此为立族之基?彼辈早已因此成势,只愿没有丝毫变化!如今虽只是论之,尚未变之,却已经足以令一些人不安。再有居心叵测之辈挑拨生事,彼辈被裹挟之下,已无退路!”

朱厚熜紧锁眉头。

周诏诚恳地说道:“陛下!您初登大宝,来日方长。眼下您最该盯着的,不是两广,也不是东南,更不是边镇,而是藩王啊!只需二三年,陛下大势自成!徐徐拔擢新进,从容布置,此方为上策!有心人,只盼着陛下急。中枢变化之剧,彼辈喜闻乐见;新进升迁之速,彼辈喜闻乐见!地方无所适从,彼辈喜闻乐见!”

“只要再多上一点火星,天下暗流涌动,彼辈可乘之机就来了啊!自陛下与群臣大礼之争起,彼辈必已因此开始谋划!日精门之火为始,继以屯门之败,东南杀官!处处罗网,意在大位!臣请陛下明鉴,万勿因中枢咸服之象轻忽之!”

周诏一口气说完,随后咳了咳。

黄锦和朱清萍听得担忧至极,不由得看向皇帝。

朱厚熜站了起来作揖:“谢周师教诲,朕必慎之又慎!”

周诏欣慰又难过:“勋戚乃天家柱石,虽多无能狂妄之辈,陛下又何须此时便降等、除爵、夺产、训诫?等几年嘛!仲德公为何不直言劝谏?”

他话里话外,倒开始怪起袁宗皋来。

朱厚熜听周诏说得这么直白,也不由得不怀疑起自己来:难道是真的飘了?真的太急了?

他觉得自己已经够有耐心了,只在海洋方面的暗子确实是急了些,那也是责任心驱使的不得已。

周诏数落了一句袁宗皋之后就气鼓鼓地看着朱厚熜:“勤政自然是好的,但议政议到深夜是何道理?陛下如今紧要大事是养好身子,早日大婚诞下皇子!此事胜过陛下数条大计!”

帝师痛斥天子,朱厚熜顿时有点麻了:合着我现在不论如何英明神武都抵不过早点生个大胖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