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此心 一（第2/2页）

“当年为师便曾在此处修行。”他淡道，“也确实交了些知己好友。”

昭敏看了他片刻，这年少成名的仙人，虽是满头白发，面容却一如少年时雍容俊秀，这满目银发，似是由于当年太过急于求成仙身，耗尽心血所致。那段往事已经没有什么人记得了，记得的人也大多死在他手里，她和这个人的恩怨，千言万语也说不尽。

知己好友，纪桐周笑了，十一二岁的孩子，正是最爱交朋友的年纪。

她忽然开口道：“久闻玄华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风采迫人，修为深厚。”

思忖片刻，他才小心翼翼地回答：“弟子觉得书院甚好，虽然不如星正馆那般大气磅礴，然而风景秀致，氛围要轻松得多，在这里修行的话，应当能够交到一些知己好友吧？”

纪桐周淡道：“昭敏仙人客气了。”

纪景梧一时摸不准师尊大人的心思，这位越国皇族的前辈素日不苟言笑，严厉冷酷非常，他实在是有些怕他。

他不认为这女仙人特意找来是为了和自己寒暄，怕是心怀恨意居多，不知要用什么手段报复他。四百年，对他心怀恨意的人太多了，多到他已全然不会动容，甚至连心都不会动上一动，任何滔天的恨意在他强大无敌的玄华之火下，只有不甘地被焚烧殆尽，他什么也不会惧怕。

纪桐周少见地露出一丝温颜，声音也较平日要柔和少许：“景梧，这是你第一次来雏凤书院吧？觉得如何？”

昭敏笑了笑，悠然道：“昔日我闲来无事整理尘封之物，倒是翻到了一些颇为值得怀念的物事，想来对玄华先生来说，也是些有趣的东西。”

纪桐周转过身，望着面前容貌清秀姿态端庄的十一二岁的小少年，依稀像是看见了当年的自己。四百年了，越国皇族终于又出了一个灵根深厚的孩子。四百年前因缘巧合，他未能被玄山子直接带入星正馆，这孩子比他要幸运得多。

说罢，她从袖中取出一只古旧的梳妆奁，只有巴掌大小，其上的黑漆花纹破败不堪，若非以灵气维持，怕是早已腐朽。

身后传来御剑破空的锐利声响，来人上前数步，毕恭毕敬地行礼：“师尊，已将午时。”

纪桐周终于感到诧异，她便是突然出手攻击他，也能叫他理解，可这女子才用的梳妆奁是怎么回事？还有，那梳妆奁上残留了四百年的一丝丝灵气波动——好熟悉，又好陌生，竟让他多少年稳若磐石的心开始剧烈跳动起来。

可是又一个恍惚，所有人影都消失，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已经只剩他一个人站在这里，物是，人非。

昭敏慢慢打开那破旧的梳妆奁，奁分两层，上层空空如也，下层却安然放着一把灿然如新的漆木梳子，其上以金粉画出百鸟朝凤的花纹，十分精致。漆木梳旁，还有一只小巧而栩栩如生的紫玉蟋蟀，活灵活现，似是随时能蹦起来一般。

推开院门，熟悉又陌生的三间大屋，院中白雪被扫得干干净净。恍惚间，眼前仿佛出现了好几个身影，还是少年青涩的身段，白衣红裙的几个小姑娘叽叽喳喳，身量刚刚开始拔高的几个男孩子在暗地里比谁长得高。

纪桐周倒抽一口凉气，他分明听见心底有一扇门被悄悄打开了，一晃眼，面前仿佛多了个白裙红花的少女，掌心捧着那只紫玉蟋蟀，朝他像个男人般地笑：“借我玩两天就还你。”

他的脚步停在一扇小小的院门前，似是顿了片刻，缓缓抬手将门上的雪抹去一些，上面的刻字清晰地落入眼中：「麒麟之间」、「千香之间」、「静玄之间」。

玩两天？他心中暗潮汹涌，竟想大笑两声。

纪桐周收起脚下的麒麟骨，织缎的华贵靴子踩在厚厚的白雪中，好像有些不习惯，快要忘记怎么在雪地中蹒跚前行了。沿着围墙慢慢走了半圈，偶有路过的书院小弟子，白衣红裙，白衣红裤，个个稚嫩而眼神明亮，好奇又带着恭敬地打量着这位白发的仙人，却没有人敢上前聒噪。

四百年了，已经四百年过去，千秋一场大梦，此心所欲何为？

他似乎忆起了十分久远的一段彩色回忆，那时候，天应当是通透的蓝，草木是鲜艳跋扈的青翠，窗台下的花色泽斑斓，一切都明快而生机勃勃。

千秋一场大梦，此心所欲何为~~王爷啊王爷，我给你个怎样的结局呢~

纪桐周静静望着积满了白雪的墙头，枯萎干黄的藤蔓挣扎着从雪堆里冒出一些枝干。到了炎炎夏日，不再冰封雪埋，墙头上会坠下无数串沉甸甸的紫藤花，风里香气缠绵，伴随着蝉鸣阵阵，夜来潜入少年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