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南流景倏地抬头。

“胡说什么?”他厉声呵斥, “我何曾——”

反驳的话尚在口中,轻飘飘压在大国师臂间的尸身,蓦地重逾千斤, 叫他手臂跟着一颤。

南流景错愕, 张了张口, 竟说不出话。

他低下头, 闭着眼的小皇帝依旧仿佛鸿毛, 还和之前一般无二,轻得掂不出重量……那一瞬只是他的错觉。

为何平白生出这等幻觉?

他与洛泽分明不曾动手,那一箭不是他们射的, 燕玉尘身上的伤,也不是……

南流景看着怀中这具躯壳, 他发觉燕玉尘的右手还软垂,摸了摸,发现那一处的骨头还没修好。

南流景执着他的手腕, 度过去些仙力, 将碎骨复原。

他看着新帝依旧恭谨的神色, 再看向不远处的洛泽,竟生出荒谬的茫然。

“你才回来, 不清楚情形。”洛泽走过来,“我与大国师从未伤他性命。谋逆的是宫中叛党, 杀他的是你们的兄弟, 他命中有此一劫。”

新帝垂首, 仿佛从善如流, 低声应是。

洛泽见他识相, 还算满意,颔了颔首:“你来做皇帝, 倒是比这顽石强——你若早些回来,也不至废这一宿工夫。”

新帝神色平淡,看着幼弟冰冷的躯壳,瞳孔幽深。

“是。”他低声说,“我若早些回来……”

他声音本就不高,说到后头,更像是自言自语,没了下文。

殿外日色更高,将正殿照得通明。唯有这新即位的人间帝王,明明刚着了冠冕,华贵至极,所站的那一处,竟似幽暗莫名。

洛泽也只是随口一说:“如今也来得及,你说的那些事,依样照办就是了。”

这殿上人人都知道,昆仑山远隔万里,修仙无日月,数载春秋也只是倏忽即过。

更何况祸福难料,尚未成仙的凡人,哪怕学了些仙家道术,又哪里堪得透命数天机。

新帝应了声,视线仍落在那具躯壳上,他走过去,慢慢俯身,摸了摸那张苍白韶秀的脸。

上次分别,燕玉尘的个头还矮得很,捧着热腾腾的肉包子跌跌撞撞地跑,满心高兴地叫六哥。

一晃原来已过了十二年,当初的小傻子,已长得清雅俊秀,有些翩翩少年的样子了。

“我带他回去。”南流景说,“他既然不能转世,神魂就还在……我去想想办法。”

新帝口中应是,试着揽过眼前躯壳,抱起燕玉尘。

燕玉尘的血流干了,比想象中得更轻,软软靠在他肩头,手脚都坠下来,头颈垂着……只是离了片刻的仙力维持,就已迅速冷透。

昆仑学艺十二载,只够凡人敲开仙门,会些道术,打通经脉气海,还不够凝练出纯粹仙力。

新帝揽着怀中幼弟,在背上轻轻拍抚,在燕玉尘耳畔对他说话。

南流景不知他说的什么,也无心细查——这一对人间兄弟确有些渊源,燕玉尘住在驰光苑,也动辄念着六哥,总想着要给六哥写信。

和这场宫变一样,南流景并不拦他,却也不会特地帮他。

毕竟残魄迟早要收回,这是仙人一魄,原本就不该沾染太多驳杂人情,不该平白招惹因果。

……所以南流景也并不清楚,那些被小傻子满心欢喜托付出去的信,有多少跨过了万里,真被送去了昆仑山。

新帝说了一会儿话,便将燕玉尘交还给南流景,拱手作礼,低声道:“有劳大国师。”

南流景接过这一具躯壳,抬头看他,新帝却只是垂着视线,礼数滴水不漏。

仿佛那句诛心之语,当真只不过是不清楚实情,说错了话。

南流景沉默半晌,草草还了礼,将恢复了些许的仙力尽数续进燕玉尘体内,揽着人便往外走。

“流景。”洛泽见他离殿,便追上去,“你要去什么地方?”

南流景被他拦住,站在原地,却答不上来。

辗转十世,历尽了数不尽的艰辛,好容易才集齐这三魂七魄,本该是值得高兴的事。

他听见了新帝说要设宴,也听见了洛泽欣然应允,宫中的血迹被尽数抹去了,一派祥和景象,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这只是我的一魄。”洛泽看了看他怀中的燕玉尘,视线又落回他身上,蹙了蹙眉,“流景,你小心些,莫着了相,休为凡尘外物所惑。”

南流景张了张口,仍旧说不出话,只得苦笑了下。

“恭喜你魂魄尽复。”南流景摸出一块仙佩,递给他,“我……这些年辗转,我有些累了,想去歇歇。”

洛泽看了他半晌,不置可否,只是接过那块仙家玉佩,系在身上。

这是天界之物,玄妙无穷,光彩夺目,远胜过人间寻常宝器。

南流景对着那流光溢彩的玉佩,愣怔许久,忽然退了一步,护住燕玉尘。

……

那日天光大亮,南流景揽着燕玉尘匆匆离去,既未赴宴,也不曾去继位大典,径自回了驰光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