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盆脏水

天边一轮上弦月如镰刀悬挂,初冬的夜晚风儿多,连这弯残缺的月亮,也时常被乌云覆盖住。常言道“月黑风高杀人夜”,结合宫里今天发生的事情,未免也忒应景了。

林桑青颓然跪在地上,这个时候,只有让她的三寸不烂之舌出场了,她不期望说动饱经世事的太后,但,若能让太后心里的疑问和愤怒消弭些许,对方御女来说,也是件好事。

她重新鼓起干劲,组织会儿语言,悠悠开腔道:“回禀太后,桂花糖蒸栗粉糕的确出自方御女之手,但臣妾以为,方御女不会在糕点里下毒。若她真在糕点里下毒,只要东窗事发,不用过多查证,所有人第一个怀疑的都是她,她有下毒的狠心,怎么会没有思虑后事的细心呢?何况,像她那样出身的女子,并没有家人撑腰,素日里行事胆小又懦弱,怎敢做出这种事情?”

见她不为自己说话,反倒先替方御女说话,枫栎略显焦急,“娘娘!您不为自己解释,作甚袒护方御女?”

看来枫栎的确是太急了,一向稳重大方的她竟有些口不择言,连容易引起他人误会的“袒护”二字都说了出来。林桑青压低声音,不悦地瞥她一眼,略带薄责道:“放肆!本宫说了此事与方御女无关,你还在这里言语什么?繁光宫就属你最稳重,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情,宫里定然人心惶惶,你先回繁光宫去,将人心稳定下来,尤其是梨奈,她最爱哭了,你要好生宽慰她。”

枫栎自知失言,也知她留在这里对林桑青并没有什么益处,她依照身份尊卑,挨个拜别殿内的宫妃们,倒退着走出启明殿。

没等枫栎退下去,殿外突然传来把娇俏的女声,嚣张而清脆,只听声音,便知来者是个没脑子的嚣张美人儿,“究竟谁才放肆!林昭仪,太后与淑妃娘娘皆在此,你甩脸子给谁看?”

殿内烛光照亮来者精致的巴掌脸,不是近来与林桑青不对付的柳昭仪,还能是谁?盈盈跪地拜过太后,柳昭仪俯身道:“母后金安,淑妃娘娘、杨妃娘娘金安。臣妾本不该来的,可得知皇上中毒的事情后,臣妾心中着实不安,难以安寝,便漏夜赶来了。”

眼角有晶莹泪珠滚落,她掏出帕子揩一揩,抽泣道:“皇上身子本就羸弱,此番又出了这档子事,不知又要遭多大的罪。母后定要彻查到底,万不能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糊弄过去,敢在宫里做这种腌臜事,她们当真胆大包天,不仅不把皇上放在眼里,也不把太后您放在眼里。”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柳昭仪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一直往林桑青身上瞥,在外人看来,她这番话摆明在说林桑青。

太后早已过了把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的年纪,布满细纹的眼角微微抖动,她吩咐宫人,“来人啊,去把方御女带来。”

立即有宫人领命去了。

趁周围人不注意的时候,林桑青给了柳昭仪一个凌厉的眼神——这个搅屎棍,真是任何能扳倒她的机会都不放过,她哪里是担心皇上才过来的,分明是怕太后轻饶了她,特意赶过来往火上倒油呢。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林桑青又懊悔又烦躁——她当初作甚要劝箫白泽吃那份桂花糖蒸栗粉糕?她倒宁愿吃下桂花糖蒸栗粉糕的是自己,哪怕真的毒发身亡,宫里有这么多妃嫔,少她一个没什么大碍,她还能顺便遂了最初的心意,用死亡来逃避艰难世事。

拢在广袖里的手叠在一起,她向太后道:“请太后明鉴,查清来龙去脉,不冤枉好人,也别放过别有用心的歹人。”

深深凝望她一眼,上挑的眉峰放松几分,太后靠在金丝楠木椅背上,语重心长道:“青青啊,哀家本来觉得你是最稳重的,可眼下出现这样严重的事情,你却还想着替别人开脱。心软是好事,可若过分心软,便成了没主心骨的老好人。”

柳昭仪唯恐太后的火烧得不旺,低低嗤笑一声,火上浇油道:“什么稳重不稳重的,母后您久居宫中,自是明白一个道理,那些看上去最稳重、最人畜无害的人,其实倒最有可能坏到骨子里。”

不愧是这宫里最没脑子的妃嫔,柳昭仪这句话一出,启明殿内便有好几个人变了脸色,她却还没知觉,兀自挂着自以为十分聪明的笑,讨好地往太后身边凑。

杨妃的脸色最难看,在座的人都知道,皇上不止一次夸她稳重,也正是因为她的稳重,箫白泽才会将协理六宫之权赐给她。

柳昭仪这一竿子,打翻了不少人。

林桑青很想回敬柳昭仪一句——你并不稳重啊,可怎么也坏到了骨子里?但太后还在此处,现在可不是呈口舌之快的时候,她得表现得足够谦虚,足够稳重。

再次俯身拜一拜,她对着太后垂首谦卑道:“是。臣妾受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