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砰”地一声,吴震把闩着的门给踢开了。他一看到倒在榻上的两个女子,脸色大变。裴明淮大叫道:“琼夜!”

他抱起琼夜,琼夜身体尚暖,呼吸却早已停止。吴震看了一眼穿透琼夜后背的那把匕首,恨恨道:“这丁小叶好毒的心肠!枉自韩姑娘把她当亲姊妹一样,她竟然下得了这个手!”

裴明淮抱着琼夜,一言不发。这时,只听一阵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却是韩朗扶着刚刚醒来的韩明,赶了过来。吴震看见韩明,也吃了一惊。这韩明的头发竟然全白了,原本一个相貌出众的中年男子,像突然老了十几岁。

“琼夜!琼夜!琼夜!……”韩明捧着琼夜的脸,眼泪纵横。“你醒醒!琼夜!怎么会这样……是谁?”

裴明淮抱着琼夜,泪已流下。他的声音疲倦而淡漠。“韩叔叔,这是你祖上种的因,却得由你和你的儿女,来替他们承受恶果。丁小叶受她父亲之命,杀了你儿子,你女儿,还有你的孙儿。”

韩明愕然地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丁小叶。他的笑声,凄厉而绝望地跟风雪声混在一起。

“哈哈哈哈哈……报应?丁南,丁师弟,我这辈子没有对你不起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发现你的真正身份了,我亲眼看到你那个供盆……我答应你不说,我顾念多年师兄弟情谊,我没有告诉任何人,难道我错了?……你害了我的儿子,我的孙儿……你为什么偏偏就不杀我?你为什么不索性把我杀了?为什么?……琼夜没错啊!她什么都没错啊!我造下的孽却害了她,我……怎么对得起柳眉?……”

裴明淮站在风雪里,沉默地听着韩明绝望的哭叫声。

丁南的报复,实在是残忍至极。他若想杀韩明,实在是轻而易举,随时都可以找到机会下手。可他并没有这么做。他把自己的怨恨强加在了女儿的身上。丁小叶杀了自己所爱的男人,也杀了她最亲的好姊妹。

“纵然你祖上的罪孽,不该由你承担,但凝露的死确实是你的错。说一句始乱终弃,并不为过。丁南的夫人对你一直念念不忘,直至郁郁而终,丁南对你的恨和报复,也变成了他活着的唯一目的。”裴明淮疲倦之极地说道,“你以为,付修慈不恨你?若不是还念及琼夜,念及淳儿,他恐怕真想杀了你。他大概想,他一死,一切便了结了。琼夜已经够苦了,不能再让她难过了。只可惜,付修慈怕是都不曾想到,丁小叶会向琼夜下手……”

吴震喃喃地说:“想要让酥油花在那时候熔化,除了付修慈,没有别的人能办到。只有他有机会做手脚。”

“我能想到,她是怎么杀了付修慈的。”裴明淮怀里抱着琼夜,眼里看着倒在榻上的丁小叶,“她约了付修慈在那间耳房见面,她必须在酥油花会结束之前杀了付修慈,只要付修慈活着,一切就会马上败露。在等付修慈的时候,她……就拿起了画笔,给那株没完工的并蒂莲上色……”

韩朗恍然道:“所以并蒂莲,两朵并不是同样的颜色?”

裴明淮道:“只有她,才会用错颜色。她敏锐的触觉让她能摸到,哪一朵花是上了色的,哪一朵没有,但她却没法摸出颜料的色彩。”

众人一时都不说话了。如此浓情旖旎的举动,却是她杀人之前最后的温柔。

门是付修慈临死前自己关的,也是他自己上闩的。对于丁小叶的作法,付修慈想必是心中有数,也坦然受之的。

“你说,她值得吗?”吴震这个“神捕”,这时也满脸迷惘。“她这么做,值得吗?”

裴明淮慢慢地说:“她无路可退。”

吴震眼中仍然一片迷惘之色,喃喃道:“值得吗?……为了她那个心中只有恨的爹,去伤害对自己真心好的人,值得吗?我从来没有碰见过这样的案子……或为钱财,或为仇恨,或为情……但,丁小叶她……”

丁小叶已经被她父亲逼到没有了心。所以她做起任何事来,都是轻描淡写,肆无忌惮。她早已准备一死,所以云淡风清,无所畏惧。

吴震叹了口气,道:“这是我见过的最可怕的一个凶手。因为她既无欲,也无心。”

两人就站在风雪里,耳边是韩明似哭又似笑的嚎叫声,一直笑到连声音都哑了。“好,好,好。是我自己作的孽,却害了琼夜。是我……”

他一个摇晃,慢慢地倒了下去。韩朗叫了一声:“大哥!”

吴震赶了过去,一搭韩明脉搏,摇头道:“刚才怕是回光返照,如今悲怒攻心,是真无救了。”

裴明淮木然半晌,道:“也好。反正,他也没什么可在意的了。死了也好……”

他叹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窗上贴着的鲜红的并蒂窗花,涩然一笑,道:“想必这一年的酥油花,会溶得比哪一年都快吧。”对韩朗道,“韩二叔,你送韩叔叔回去吧,好好安顿他的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