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离家(第4/5页)

那一天,从清晨战至黄昏,血染征衣,换来的是沉香宫前,姑姑毫不犹豫地奔入火海,将嚎啕无措的嘉宁留给了他。

那一夜,萧暥隐隐感觉到,他恐怕再也回不了江南。

回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萧暥的身形微微一晃,抬手悄悄按住胸口。

吴岱并没有察觉,继续道:“其实早在兰台之变前,老将军就几次三番提醒过朝廷,要当心北狄的异动,但是王戎的注意力都在蜉贼上,他以为北狄劫掠中原城池年年都有,蛮子打劫一番后就会退走,马背上的游牧民族占领郡县毫无意义,根本没有当回事。”

萧暥心中猛沉。

这一次,呼邪单于的目的依旧是打劫,不过这一次打劫的目标,是盛京!

他顿时觉得胸中血气激荡,王戎这个蠢货,如果他哪怕有半点防备北狄,兰台之变都不至于如此惨烈,甚至可以避免之后的北狄铁蹄席卷中原,义父也不会被推上诸侯联军的盟主,最后遭皇帝忌惮,被陷害死于葬马坡。

萧暥紧抿成一线的唇终于渗出一缕薄红。

“将军,将军你怎么了?”吴岱满脸惊骇,顿时慌张起来,赶紧就要他起身去搀扶。

就在这时,一双有力的手臂已经穿过萧暥的腋下,环住他的腰,将他抱住了。

萧暥抬起头,错愕地微微睁大眼睛,“阿季?你一直都在这里?”

“我追苏苏到这里,并不是有意要听。”魏瑄赶紧解释道,一边娴熟地抓起他的手。

萧暥的手冰凉,脸色清惨,色泽浅淡的唇像染上嫣红的花汁,竟让人想起潜龙局上谢映之在他唇间轻抹的一点丹蔻的咬唇妆。

魏瑄不由分说,利落地揽腰将他抱了起来。

“不,不,我没事,你搞错了。”萧暥胡乱抹了把嘴角的血迹,

这个惊吓可不小,被侄子抱起来,面子就折大了。萧暥感觉到额头上仿佛写着老弱病残四个大字。

他手忙脚乱地挣扎,但魏瑄很讲究巧力,他的手看似只是轻若无物般地托着,却又像柔韧的树藤般根本挣不开。

魏瑄的脚步轻快,边问道,“将军的居室在哪里?”

该送他去哪里?

吴岱如实道:“将军和君候住一起。”

萧暥明显感觉到魏瑄揽着他腰的手一僵,手指收紧了又松开,他眼中有不明的情绪流过,转瞬即逝,沉入幽深如潭的眸子里。

片刻后,萧暥躺在魏西陵的榻上,蜷着被褥,皱着眉头喝完了一碗清苦的药。知道今晚接风的大餐又没指望了。

魏西陵递给他一个装满蜜饯果脯的食盒,自己在榻前坐下,剥开一个蜜橘,边道:“你如果想知道可以问我。吴叔府里内外都要管,忙不过来。”

谢映之说过最好不要让他想起来,尤其是不要再跟他提及以往不好的回忆。

但吴岱不知道,问什么就说什么。

萧暥叼住一瓣蜜橘,甜。

“西陵,跟我说说话。”

意料之内。

魏西陵问:“你想听什么?”

萧暥:“吴叔说你小时候每天都有学不完的课业,诗书经略,军事政务、庶务筹算、骑射剑术,真那么多?”

魏西陵指尖被湿润地舔了一下,有点痒:“嗯。”

萧暥咂咂嘴,刚才吃得太急了,厚着脸皮面不改色,“你不觉得辛苦?”

“不累。”魏西陵面无表情继续剥橘子投喂。

“为什么?换我就残废了。”萧暥好奇,石锤了魏家出学霸。

魏西陵淡淡道:“你在。”

那个时候,萧暥每天在外面野得找不着边,但是一到黄昏饭点准回来,比府里的时晷还准。

吃完晚饭,他嗑着零嘴,把一天去哪里玩儿了,干了些什么大事,都如数家珍地告诉他,并大方地分享一天的战利品。

那真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有时候是他野地里抓来的蟋蟀螳螂,不知道哪个山头采摘的野果草茎,还有他从工匠铺子的废料里淘来的小机括,他在河里抓的螃蟹,捞的蚌壳,从里面掰出两三颗珍珠来。

魏西陵道:“那时你每天回家,会告诉我永安城里又有什么新鲜有趣的事情。”

烛火映着他清俊的侧颜,化去了冰雪的料峭。

尽管从小就负担着责任,但精彩纷呈的年少时光,他仿佛从来没有错过。所以,不辛苦。

“西陵。”

“嗯。”

“有时我想,如果当年我没走,又会是怎样的结果?”萧暥在心底轻轻叹了声。

如果姑姑没有被废黜,没有兰台之变,义父也没有出事……又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他还会离家出走吗?

年少时的一次离家出走,竟是一生的别离。

夜幕落下,府中华灯初上。

魏瑄站在院中的庭树下,静静注视烛火映着窗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