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裴季泽◎

雪下得越来越大。

谢柔嘉一步一步走到跪地告罪的女子面前,用手里血红的马鞭勾起她的下巴,一脸倨傲地轻“呵”一声。

“凭你,也配来求本宫?”

“贱妾自知不配!”

柔弱娇怯的女子从广袖中捧出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奶猫,高举于头顶,“素闻公主爱猫,这只猫儿虽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可也乖巧可人,请,请公主收下!”

猫的确不是什么名贵品种,胜在一对猫眼生得漂亮。

它应是才断奶没多久,微微扬起细细的脖颈,“喵喵”叫个不停。

谢柔嘉盯着那只小奶猫片刻,突然想笑。

全长安的人都知晓安乐公主爱猫如命,就连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都知晓拿一只小猫来拿捏她。

长安,还如从前一样没意思。

她伸手轻轻地摸了摸那只小猫的脑袋,转身上了马车。

车夫绕过那花魁娘子,向皇城方向驶去。

直到华丽的马车消失在街角,看热闹的人边走边意犹未尽地议论着方才的场景,浑然忘记仍跪在雪地里的花魁娘子。

她拿帕子擦着手背上的红疹,轻叹,“别怪我,是她不要你。”

风雪渐渐地止了,街上行人多了起来。

花魁娘子不知何时已经离开,跪过的地方积雪半掩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奶猫。

它被人扭动了脖颈,脑袋示威似的朝上,嘴角雪白的皮毛上粘连着鲜红的血迹,任由雪粉融在在那对睁得大大的猫眼里。

无辜而又茫然。

*

马车里。

谢柔嘉拨弄着腰间挂着的金色花鸟缠枝香囊,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旁的文鸢欲言又止。

谢柔嘉道:“想说什么便说。”

文鸢问:“殿下这样做,值得吗?”

谢柔嘉并未回答,轻轻地伏在她的膝头。

半晌,她轻声呢喃:“昨夜,我梦见自己亲手送他上路。文鸢,我虽恨他负我,可我心里从来不想他死。文鸢,我好怕。”

文鸢十分心疼抚摸着她瘦得见骨的脊背,“离皇宫还有段路,公主就这么靠在奴婢怀里歇息会儿。”

谢柔嘉听话地阖上眼睫。

马车到达太极殿时,天上竟难得出太阳。

临下车前,谢柔嘉吩咐文鸢,“若是我明日这时还在太极殿,你通知阿奴五日后带着西山庄园的五百部曲去劫牢,好好地把裴家护送出长安。”

文鸢眼眶微红,“若是被人发现可如何是好,不如等太子殿下回来从长计议。”

谢柔嘉道:“我等得,裴叔叔等不得,我——”

“公主!”文鸢哽咽,“裴侍从两年前为那花魁赎身了!”

这些话她原本不想说出来伤公主的心,可若是不说,公主不晓得要为裴侍从做出什么事来。

谢柔嘉愣了一下,眼圈蓦地红了。

文鸢紧紧地握住她微抖的手,“公主这两年不在长安,有好些事不知。那女子被他养在永宁坊,若不是良贱不婚,裴侍从他……公主,咱们换个人好不好?”

不知过了多久,已经平复的谢柔嘉抽回自己的手,道:“那五百部曲是舅舅悄悄送予我,就连太子哥哥都不知晓。必要的时候,叫阿奴栽赃到江家头上,搅得越乱越好,务必要拖到太子哥回来。”

文鸢见她如此执拗,只好含泪应了声“是”。

谢柔嘉这才提着裙裾一步步走到太极殿前。

守在殿外的小黄门忙上前请安。

谢柔嘉道:“本宫有事要求见圣人。”

小黄门赶紧进去,俄顷自里头出来,躬身道:“圣人说不得空见公主。”

谢柔嘉听着里头的热闹,沉吟片刻,撩起衣摆屈膝跪到冰凉的丹墀之上,高声道:“女儿有要事求见父亲大人!”

里头的说话声顿了片刻,随之又响起来。

谢柔嘉面无表情地跪在那儿,起先膝盖还觉得刺痛,后来双腿麻木,毫无知觉。

渐渐地,太极殿前的日头一寸寸落到重重巍峨的宫殿后头,灯火如同流星一般,与暮鼓一同涌入重重宫殿。

侍女黛黛赶来趁夜来给谢柔嘉送衣裳,见自家主子本就白皙的脸冻得像是结了冰,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却又不敢哭出来,只拼命地将暖和的衣裳往谢柔嘉身上裹。

身子暖和些的谢柔嘉抬起眼睫,只见黑漆漆的苍穹有一颗星星格外明亮。

是北极星。

她不知怎的,想起从前与裴季泽少时爬上摘星楼的旧事来。

才华横溢的少年像是无所不知,谈论起星相学都头头是道。就连司天监那个发须全白,生得仙风道骨的司正都想要收他为徒。

本朝崇尚星象学说,司正是星相学大家,有不少贵族子弟想要拜入他门下,也不算辱没他,却被他婉拒。

他道:“凡事略懂便好。”

谢柔嘉不解,“何为略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