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老兵不死,并且没有凋零(第2/6页)

沈琳惊恐道:“难道职场死线又提前了吗?”

她略一思索又道:“以我曾干过多年人力岗位的经验,我觉得是因为你大龄未婚未育。”

李晓悦讥讽道:“我已婚已育,就好找工作了吗?已婚已育的三十多岁女人,在大家眼里就是职场废柴预备役。”

沈琳承认她说的有一定道理。

老那问:“那你都这样了,还坚持找不加班的工作吗?”

李晓悦道:“鲁迅说过,自由固不是钱所能买到的,但能够为钱而卖掉。我不会当这样的奴隶。”

李晓悦一说到加班这种话题,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把所有狠心的资本家们揪出来打一顿。话有点冲,饭桌上一时沉默。沈琳想,这帮年轻人,动不动就提鲁迅,可鲁迅并不能为他们对社会的愤懑背书。空有满腹倔强,没有挣钱的双翼,如何能够翱翔在自由的天际?

半晌沈琳道:“晓悦,你和我弟弟都是一类人,活在个人的小世界里,对现实鄙夷不理。有些话不好听,但我还想说,不要一直任性下去,要未雨绸缪。看看我们俩,就是前车之鉴。对社会,该低头的就得低头,否则未来你会过得狼狈不堪。鲁迅还说过,娜拉出走之后怎样?没钱,又怎么可能有自由?”

李晓悦笑容愤恨,沈琳知道这不是冲自己:“难道要像那隽那样加班到死才对?”

沈琳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之间职场压榨员工到了这么残酷的程度。但如果时光倒转,三十四岁那年我绝对不会辞职,不会生二胎,也不会拒绝加班。晓悦,你想象的去蛋糕店当服务员、当月嫂,这样的出路,并没有,我都试过了。如果在失业和无止境的加班两者中选择,我选择后者。因为事实上别无选择,毕竟人不能靠光合作用活着。”

沈琳知道自己像个讨人嫌的大妈,可是,沈磊无欲无求,李晓悦散漫,两人在一起,是无比的合拍,还是下坠得更快呢?难道要双双归隐终南山,当一对餐夜风饮朝露、枕松涛眠孤月的神仙眷侣吗?她尽量把话说得慢、诚恳,尽量把和老那这一年多来的惨痛,能让李晓悦悉数感知。

李晓悦说:“你看,我只是想要一份工作,交得起一个单间的房租,吃得起普通水准的三餐,看得起周末的电影,买得起商场大减价的衣服,偶尔去旅游坐得起高铁二等座,住得起青旅。买不买房生不生孩子都可以不考虑,为什么就这么难呢?为什么这个世界非要逼人成功,去打破脑袋争抢呢?少一点、慢一点不行吗?我想长跑,慢慢跑,为什么非得逼着我百米冲刺呢?”这回她不再愤恨了,是困惑。

夫妻无言,为什么突然世间就没有了中间状态,要么干待着,要么直接干到死?这个问题他们也回答不了。

吃完饭,李晓悦叫车,老那让她打他的车。李晓悦很意外,却又高兴:“恭喜你找到了自由职业。”

老那苦笑道:“这算什么职业?先解燃眉之急罢了。”

老那把李晓悦送到她租房的地方,下车时李晓悦说:“替我跟那隽说声对不起吧。”

她现在对他只剩内疚,那也足够痛的了。

这天是周末,老那带着母亲来看弟弟的新家。其实是担心他,身体不好又失恋,一般人怎么能顶得住这样的打击?母亲忧心得睡不着。

二百平方米的大平层里,该有的家具家电都有了,所以并不显得空荡荡。那隽神色如常,并没有特地消瘦下去,母子放心不少。三人在客厅又长又厚实的牛皮沙发上坐下,一坐下,便深深地陷进去,母亲吓了一跳。她不习惯太软的沙发。那隽说这是李晓悦挑的款,她个懒蛋,能躺着绝不坐着。他劝母亲放松,就是要陷进去才舒服。母亲还是坐到了边儿上,两腿小心翼翼地悬着。这就是老一辈儿的人,她们永远学不会放松。

那隽看着母亲由于帮着沈琳在厨房洗煮切炒而变得益发粗糙干裂的手,想起和李晓悦恩爱时脑子里想都没想过她,心里愧疚。人只有在落单的时候,才会记起亲情的可贵。他要她住下,好好享受一下豪宅。母亲说算了,你哥家根本离不开我,不然叫你爸来住吧。那隽忙说打住,我可不想在屋里闻我爸的烟味儿。兄弟俩的父亲嫌在北京抽烟处处受人管,根本不想来。那隽问起老那最近的生计,老那告诉他正在开滴滴,开了一周,净挣一千。那隽心中有种“果然被我猜到”的惊恐和自得,全中国失业的中年男子首选的活计,第一是送外卖,第二就是开滴滴。滴滴美团是什么垃圾回收站不成?

“滴滴司机都淤啦,所以你根本挣不到钱。外卖员据说竞争也白热化了,每单的派送费降了又降。这就是中国人的集体无意识,一窝蜂,扎堆,永远不敢另辟蹊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