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4/5页)

挂掉电话,赵辉收到老王的消息:“我把他灌个七八分醉,你再过来。”

“干吗?乘人之危抢他钱包?”赵辉开玩笑。

“喝醉了好说话些。兄弟俩哪有隔夜仇?”老王趁势问,“你怎么得罪他了?”

“工作上的事,其实也没啥。苗大侠就这个脾气,你懂的。”

杭州之行有些莫名其妙,像个笑话。赵辉在高铁上回想吴显龙的话,“我不会让把柄落到他们手里的”。是说那个视频,苏见仁存在优盘里,吴显龙连优盘带手机,还有他常用的电脑加笔记本、iPad、MacBook,凡是带存盘功能的,变戏法似的统统搬了过来。“他居然没做备份。优盘里就这个视频,还中了病毒。笔记本里存的全是A片,iPad里也有。吃不消这人。”吴显龙口气里带着调侃。赵辉是真的有些吃惊了,问他怎么弄到手的。“兄弟,我说过,薛致远是前车之鉴,我不会洗干净屁股等人家来抓。”说这话时,吴显龙从抽屉里拿出一把榔头,对准优盘狠狠地砸下去。那晚两人聊到半夜。吴显龙向赵辉讲述当年做水产运输,手下有个驾驶员,开车技术不错,手脚却不太干净,有一次偷偷把货调包,送到目的地时一堆死鱼烂虾,害他赔了五千多块钱,差不多是小半年的盈利。“当年那小子二十岁不到,平常阿哥长阿哥短,跟我挺亲。一共有三次。我没戳穿他,心想事不过三,如果再来一次,就不客气了。谁知他竟真的没有再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那阵子他老娘生重病,急需用钱。之后,他再也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我的事。他跟了我二十多年,从小鲜肉变成大叔,好几次我眼看着就要变成穷光蛋,一无所有,他都跟着我,忠心耿耿。有些事情我不用多说,只需露个意思,他就能帮我搞定,是我最得力的手下。”说到这里,吴显龙停顿一下,“——那天晚上,开车的就是他。”赵辉不语。吴显龙说下去:

“他后来跟我提起过调包的事。我装作不知道,说算了,过去的事不提了。他说:‘阿哥你不用骗我,我晓得你是老屁眼(方言,意为精明能干的人),什么都瞒不过你。’他问我为啥不计较,换了别人老早翻毛腔(方言,意为生气)了。我说可能是因为从小被家人扔在上海,所以特别害怕别人不理我,我受不了朋友对我说,拜拜,以后各走各的路,受不了世界上只剩我一个人。我想创建我的世界、我的王国,可是如果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那又有什么意思?我不想这样,害怕得不得了。你们可以看我不顺眼,打我、骂我,甚至踩扁我,但是,千万别离开我。”

那晚赵辉自始至终都沉默着。最后吴显龙喝醉了趴在沙发上。赵辉拿过毯子替他盖上。吴显龙兀自絮絮叨叨,甚至还编了个故事,说他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想吓唬一下苏见仁,是那人收了竞争对手的钱,故意陷害他,才把人撞死的。“——就是之前那家拍地的公司,被我摆了一道,所以想借这机会报复我。”他很诚恳地看着赵辉,嘴里散发着呛人的酒味。赵辉都有点儿替他难过了。绕那么大一个圈,其实真正想说的,就是最后那句——“千万别离开我”,忒孩子气了。故事像时下流行的脑残狗血剧,逻辑混乱,漏洞百出,但还是打动人。编故事的和听故事的,都是搭配好的。什么人听什么故事。一个萝卜一个坑,逃不掉的。一句“千万别离开我”,看似普通,却不偏不倚,正中赵辉的命门,奇经八脉,统统被制住,又酸又麻,连带着眼圈都红了。赵辉不知道自己竟是这么没原则的人,想到“原则”两个字,又忍不住笑。这当口儿想这个,不是讽刺是什么?有什么尖利的东西在胸口那里挠,火辣辣地生疼,又是一种牵丝攀藤的钝痛。吴显龙大着舌头说到东东:“你说,他决赛画些什么好?”赵辉道:“看他自己。”吴显龙道:“这孩子聪明,也许真能成大器。”赵辉叹道:“爹妈都望子成龙,这世上真正成龙的又有几个?”吴显龙看着他,嘴角咧了一下,似是想笑。眼皮耷拉下来,到底是屏不住了。抓住他的手,往自己肚皮上一放,喃喃道:“我六十多了,除了你们,什么都没有。”——总算是睡着了。许久,赵辉把手抽出来,替他将毯子再盖严些。窗外传来断断续续的知了声。半夜了,还是闷热。

过了几日,赵辉接到一个电话。对方称自己是油画比赛评奖小组的工作人员:“请问,您是赵东同学的父亲吗?”赵辉挺意外:“有事吗?”那人问:“决赛作品你们已经交上来了是吗?”赵辉更是奇怪:“没有啊,孩子还没画呢。”电话那头停顿一下:“那只有麻烦您亲自来一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