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2/5页)

吴显龙夸赞周琳,“是个能干的女人”。赵辉知道是指以周琳名义开的投资公司。显龙集团旗下好几家子公司都与之关联,一方面提供担保,贷款方便些;另一方面互相运作,以现金支取方式掩盖信贷资金的走向,还能协助筹集搭桥还贷资金。用途多,又灵活,是个百宝箱。“也只有周琳这样八面玲珑的个性,才吃得住。”后面这句其实不该提,但都是自己人,又正得意,便也漏了出来。赵辉听了,只是笑。

“到哪里还不是一样干活儿?”他几次问周琳,周琳都这么回答,末了加上一句,“帮你做,感觉更好些。”赵辉细辨这话,公司是吴显龙出资的,他一文钱未投,何来“帮你做”?她自是知道吴显龙的用意,套住她,便是套住赵辉。面儿上,她是帮吴显龙,其实是不让赵辉为难。赵辉连抱歉的话都不知该怎么说。公司的事,她说得不多,隔一阵挑几桩重要的拎一拎,分寸拿捏好,交代清楚,让他心中有底,却又不加评述,免得给他压力。他看在眼里,便愈加愧疚。周琳挑个日子,又搬回他隔壁。赵辉道:“其实,租出去倒可以多笔收入。”周琳懂他的意思,是邀她搬来家中同住,心里暖意融融,嘴上打趣:“距离产生美懂吗?女人贴上门,就不值钱了。等着吧,我要吊足你胃口。”

许久不曾碰的旧玩意儿,赵辉这阵又捡起来。除了他家里没人会下围棋,便自己一个人,左右互搏。二十年前有一阵迷上迈克尔·波顿,从箱底翻出老唱片,抹去浮灰,坐在沙发上听,音质性感得让他起一身鸡皮疙瘩。花盆空了许久,以前种过不少植物,唯独兰花从来没有,金贵难养,又耗时间。前几日吴显龙送了两株过来,一株十三太保,一株绿墨,都是名种。他放一株在家,另一株放在办公室。书也是许久不曾看了,自己买的,朋友送的,摆在书架上厚厚一摞,泡杯咖啡,随意抽一本。时光是会打结的,这片刻闹中取静,几乎能听见流转的琴弦似的声音,清透澄明。倒不完全是消遣的意思。心境也是有节奏的,一张一弛。愈是往里收的节奏,愈是要调得舒缓些,将每一步都看得清晰。太快的话,容易错过。

那天,在电梯口遇见苗彻,聊了几句。说到那桩案子,赵辉道:“有人促狭我。”——这便是承认了。苗彻不吭声。赵辉又说了句“身不由己”。猜想接下去的局面会令人难堪,都做好准备了,谁知竟没有。电梯先到二十五楼,苗彻说声“再见”,在他肩上一拍,下去了。电梯键上的“39”闪着幽森的光。赵辉按下“关门”键。两扇门缓缓合成一面镜子,映出他有些茫然的脸。一颗心没着落,浑然使不出力,像此刻悬在半空的电梯。

钱斌隔一阵便过来,也学乖了,“汇报工作”,进门便是这句。听这人说话有些费力,别人三言两语说完的事,他要绕上半天,找不准重点。脸上还不能显得不耐烦,否则他见了更慌,说话便愈是牵丝攀藤。眉一直蹙着,放在女孩脸上,添些意韵,男人这副表情,多少有些别扭。这次是说蒋芮的事:“我跟他不熟——”赵辉道:“谁一见面就熟?”他道:“也谈不到一块儿。”赵辉心里嘿的一声。蒋芮前几日去业务部报到,赵辉事先叮嘱钱斌,照顾着点儿。其实也是顺口一说。钱斌也是初来乍到,性情又那样,便是照顾也有限。况且这“照顾”有两层意思,除了字面上的,更要紧的是“看住”。蒋芮的个性有些张狂,聪明人要“看住”“吃牢”,不然容易出事。钱斌是那种很容易给自己压力的人,但也有好处,至少很重视赵辉的话。老关、老马的情况,若没有他,赵辉也挺被动——分行和支行毕竟隔了几条横马路。总体来说,这孩子做事还是仔细的。所以说薛致远眼光不差,身边放这样一个人,自有他的用场。老薛入狱后,钱斌去探过几次,赵辉只当不知。对老东家这样,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到底是老师的儿子,再怎么庸庸碌碌地长大,身体里流的血是不会骗人的。赵辉有时候想,便是为了老师,也要好好栽培这孩子。一个他,一个陶无忌,赵辉是愿意花心思的,一步一步,扶他们走得更稳当些。前者是道义,后者是缘分。相比之下,对陶无忌更喜欢些。就像老师当年,那么多学生里,唯独对他最器重,应该就是缘分。

蒋芮的那三十万消费贷,没到期,被陶无忌逼着先垫出来,上午说的,下午就要。没办法,他找了家小财务公司,把钱先填上。利息是按天算的,每天手机上都有短消息,金额用大写的红字,看得心惊胆战。问陶无忌借了三万块,也已是兜底了。本想再问程家元借,到底是不好意思开口,自己当年也追过胡悦,算小半个情敌,拉不下脸。家里人也指望不上。走投无路,他竟跑去找赵辉,也是豁出去了。实话实说,钱都在股市里,拿不出来,裸照被高利贷捏在手里,利滚利,拖一个月就是翻一倍,到时候就算股票天天涨停板,这世也是还不清了,光屁股迟早被人抖出来,没面孔做人,只好去跳黄浦江。赵辉听得倒有些好笑了。火急火燎的情节,到这青年嘴里,抑扬顿挫,竟像在说书了。问他是哪几只股票,蒋芮说了代码。赵辉上网立查,清一色拦腰一刀,更是好笑:“你怎么还?几时还?”蒋芮嚅嗫半晌,说不出话。赵辉一挥手:“算了——账号给我。”